狄公點頭頻頻。又問:「聽說你的經紀人卜凱是個放浪形骸的白髮狂童,這話可是當真?」
葉守本笑道:「老爺初到,莫非已經認識他了?他平生隻愛兩物,一是酒,二是詩,時常爛醉如泥。口中還狂囈作歌。那三瓦兩舍、花街柳巷也如同是他的家宅一般進出。老大不識廉恥,倒真有幾分怪癖邪興。」
狄公驚道:「如此僻邪之人,先生又為何抬舉重用?」
葉守本又笑:「說來也作怪,這卜凱雖如此放浪狂僻,卻是一個理財的聖手。大醉裏盤帳核數,從無半點差錯,但凡錢財帳務之事,一經他手,無不井井有序,清楚明白。有時他還一手拈著酒盅,一手撥打算盤,十分得趣。——雇聘了他,勝似二十個帳房老先生,故爾也隨他一味荒唐放縱,不去管束。我這船塢業務,他非但不誤半點,不虧分文,卻大有蒸蒸日上之勢,正賴了他的本事哩。——小民心中十二分敬佩,老爺千萬不可小覷了他。」
狄公聽了這一番言語,心中不免幾分詫異。這個卜凱料非凡物,莫非故作狂態,別有所圖。「以後得留心此人消息,暗裏窺察。」
葉守本見狄公神色,又續道:「不過,他亦有兩件事不順我眼,一來他也好佛,時常去自雲寺與那裏的和尚們廝混;二來他與顧孟平的經紀人金昌十分投契,兩個多有酒色往來。——當然金昌遠不是卜凱對手,故顧孟平對卜凱也忌恨得牙瘞瘞,總疑心是卜凱從金昌的嘴裏套了許多機密去。」
狄公道:「這人倒也有趣,哪日叫他來衙門走一遭,我這裏正有一本沒來頭的帳冊,天書符籙一般,沒法弄懂,還想請卜凱來辨認一番。」
「這個好說。明後日我便叫他來衙門見老爺,想來弄通那帳冊必無疑難。」
葉守本起身告辭,狄公送到外廳門首,正遇喬泰、馬榮進來。
喬泰稟道:「我們今一早就循昨夜的原路到了那河岸邊,沿途問了許多街坊人家,並不知有人坐轎落水之事。找了那裏的裏甲一問,也沒聽說有浮尻發現。莫非是死尻沉了底?我與馬榮下河去掏摸了半日,也一無所獲。如今想來恐是昨夜我們眼看花了,再說,霧也太大。」
狄公點頭道:「我們快去內衙吧,那個叫金昌的人正在那裏等我哩。」說著引了喬泰、馬榮轉去內衙書齋,一路又將顧孟平妻曹氏走失之事簡略地告知了他們。
洪參軍見狄公進來書齋,忙將金昌引見。金昌三十上下年紀,眉目清秀,儀態大方。金昌的母親是番商的女兒,他從小又生在番仁裏,故通曉番語。顧孟平的船舶生意做到了西洋、南洋,許多與番客的商務往來全依仗了金昌這個通譯。這時洪參軍已將他的回話全數記錄在一個簿冊裏。
狄公草草地翻閱了幾頁簿冊,低頭沉思半晌,忽然問洪參軍:「街裏的範仲可是十四日離開他的田莊回蓬萊的?」
洪參軍答道:「正是,老爺。範仲的佃戶說,範仲十四日午膳後帶了僕人吳山離開田莊回城。」
狄公又道:「範仲田莊與曹鶴仙家為鄰,範仲與曹英小姐會不會在官道口逢遇。——金先生可知道他們兩個曾否相識。」
金昌猶豫了一下,答曰:「他兩個曾否相識,小人不敢妄猜,但範的田莊與曹家既是近鄰,想來曹太太做姑娘時必是見到過範相公的。」
狄公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金昌可以回去了,他的話語留下來慢慢再析議。
金昌走後,馬榮搶道:「這曹小姐必是追隨範仲私奔無疑了。兩個從小認識,青梅竹馬,又是同在一天失蹤。曹小姐嫁顧孟平本非情願,故借歸寧之機,腕身而去。」
洪參軍搖頭道:「他兩個並轡而行,青天白日淫奔,豈不招惹人目?官道上巡丁往來,豈又沒發現的?官道上下的人家都打問遍了,誰也沒見著他們的影子。再說,還有一個叫吳山的僕從跟隨著呢,如何瞞遮得過。」
喬泰低頭看了半日地圖,乃道:「這官道岔口虛有條小路,路邊鬆林間有座荒廢的古廟。曹氏和範仲都在這一帶消失蹤影,會不會與這古廟有些關聯。」
狄公喜道:「喬泰之言有理,我們就去範仲田莊,曹鶴仙家勘問時順路亦到那古廟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