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西門沒五裏地便見一片旖旎春光,繁花生樹,斑鳩啼飛,麥田如茵,碧渠潺潺。農夫們正在田裏忙碌,官道上下並無一個閑人。狄公率四名街役從官道上飛馳而過,沒半個時辰,便到了範仲的田莊。
田莊外有一棟茅屋,狄公下馬令四名衙役在路口待命,他帶了洪亮、喬泰。馬榮三人去那茅屋敲門。
敲了半日,沒人答應,馬榮性起一腳踢開了柴門。屋裏堆起高高的柴禾,擱放著一排農具,並不見有人。馬榮正欲將柴門重新關合,狄公從柴禾堆邊撿起一方香羅手帕,手帕上的花卉繡得十分精緻。
「這方羅帕恐不是農家村婦所有。」狄公自語,一邊小心納入衣袖。
四人沿腳下一條曲曲彎彎的爛泥路進人田莊。田頭一個村姑神色慌張地望著這些個衙門裏的老爺,花布頭巾半遮了一張黝黑的俊臉。
農舍裏的佃戶老遠見衙門裏來人,慌忙撇了手中正在磨拭的鐮刀,迎上前來。
洪亮道:「這位是新任縣令狄老爺,有話問你。你叫什麼名兒?」
那佃戶小聲答道:「小人叫裴九,是範二爺家的佃客,看守著這一片田莊,按時納租。那邊那姑娘是小人的女兒,名叫淑娘,在家燒湯煮飯,料理家務。」
狄公道:「你一人種這麼多田地,忙得過來?」
「農忙時也請個把幫工,平日裏都是小人一個耕種。」
洪亮問:「你的東家範仲是哪一天來田莊,哪一天離開的。」
裴九答:「東家範二爺十四日一早來這裏,當日午後便離去了。這事小人記得清爽,街裏已有人來問過,小人也是照實說的。」說完,低倒了眼皮不吭一聲。
狄公見他神色不安,眸子發毛,厲聲道:「抬頭看著本官!我再問你一句,那婦人可是也走了?!」
裴九大驚失色:「那婦人……那婦人……小人可沒見著那婦人。」
狄公道:「再不實說,押去縣裏大牢關了!」
裴九叩頭及地,淚流滿麵,哀聲道:「小人哪裏敢欺瞞老爺?小人實是沒見著那婦人。」
「那婦人怎樣了?」
「她……她被人殺了!」裴九終於吐了實。又哭道:
「老爺高高在上,這可不是小人幹的」。
狄公暗驚:「你莫要驚慌,這婦人是如何被人殺害的,你且將這事經過細細講來,不得有半點遮瞞。」
裴九哽噎半晌,方定了神誌,乃說道,「那日範二爺沒走多時,他的僕人吳山牽了三匹馬又回來田莊,說是範二爺要與太太在田莊歇夜。小人心中犯疑,如何忽的又冒出個太太來?口裏不敢問,隻害怕範二爺催租,哪敢不應承?忙將東家的房間灑掃了,鋪了新漿洗的衾枕床褥,又安頓了吳山,牽過三匹馬去廄欄裏餵飽了麩料,便自個回房中去睡了。」
「半夜忽聽得有馬嘶聲,我不放心,提了燈火去廄欄裏一照,果然那三匹馬不見了。我趕繄去叫吳山,誰知吳山已不在,被褥尚有熱氣。我抬頭見東家臥房還亮著燈光,便想去報告。急行到臥房窗前,卻見窗槅大開,範二爺與一婦人在床上睡熟了。及再細看,床上地上全是鮮血,床腳邊竟撇下了小人用的那柄鐮刀,刀刃上也血跡斑斑。小人一時嚇破了膽,心想必是吳山這賊囚根子盜馬殺人,劫去錢財。——記得吳山牽馬來時,馬背上還有一個朱漆小皮箱,那是東家平昔收帳時用的,如今也被吳山那廝盜竊去了.」
狄公四人豎直了耳朵,一個個瞠目結舌,屏住了呼吸。
「小人怕誣為謀財害命,又不認字,哪裏敢去衙門投狀?千不合,萬不合,糊塗油蒙了心,做了一樁蠢事,小人從穀倉裏找來了一輛小車,推到窗下,自個兒爬進窗去,將兩具尻身抱了出來,放倒在小車上,偷偷載去田莊外的桑園裏。慌忙中卻又忘了帶鏟鍬,沒法挖穴埋葬。隻得將兩具尻身胡乳藏到樹叢深虛,心想等明日一早帶了家什去桑園,再行埋葬。但是,但是,待我第二日一早帶了鏟鍬趕到桑園時兩具尻身竟不見了。我在那樹叢深虛找了半日,隻見著幾滴血跡,心中大驚,必是有人發見了尻身抬去衙門報官了。」
「我又趕回家中,匆匆將東家房間洗掃了一遍,見有血跡的東西全數藏到穀倉的地窖裏。又叮嚀淑娘道。但有官府來人問起,一概推說不知,隻稱是範二爺主僕兩人早已回去城裏。——老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萬望老爺審情開恩,饒過小人糊塗一回。等捉拿到那吳山,小人的過失也使洗刷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