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劉自良沉默不語,世事紛擾。剛才那個少年的影像還徘徊在他的腦海裏,他多像當年的自己啊!內心湧起了無限的感慨:
時光倒流到幾年以前。那一年的高考,成績一向不錯的他落榜了。本想通過高考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脫離臉朝黃土背朝天生活的願望一下子破滅了,猶如洶湧大海中的小船兒丟掉了船槳,一下子沒有了目標。看看並不富裕的家,他知道家中沒有錢讓他複讀了;聽著父母的哀聲歎氣,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也徹底消失了,消失的一幹二淨。滔天的巨浪一下子把小船吞掉了,都沒有來得及打個旋兒。一個人在生活的洪流裏是多麼的微不足道。他不吃也不喝,在炕上躺著,纏綿悱惻極了。以往苦讀的日日夜夜仍曆曆在目,這讓他更加痛心疾首,自己的努力換來了什麼,都成了東流之水。
“孩兒啊!你這樣不吃不喝會毀了身子骨的。”媽媽淚流滿麵地站在了一旁。
“認命吧!”爸爸也愁苦地站著。他全然不理會,把頭用被蒙了起來。父母悲聲歎氣地走了。一天半,他足足在家的炕上躺了一天半。吳子胥曾經一夜愁白了頭。他形銷骨立了,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兩腮的肉往裏摳摳著,一米八多的個子,最多有百十來斤了。他起床了,好像剛從煉獄中走來,不和任何人說話。父母也不敢和他多說,怕他敏感,再把這孩子逼壞了,就這樣他足不出戶的在家中憋了兩個多月,仿佛一下子就長大了。一天他對父親說:“我要出去幹活。”深思熟慮的聲音。
“孩兒啊!你吃不消的!”母親著急地說。
“你們甭管了,給我些路費就行了。”態度堅決。也是在這樣的季節他懷揣著父母給他東挪西借的路費上路了。
深夜火車到達這座A城。火車站破爛,人聲噪雜。他沒有去旅館,他舍不得多花父母一分錢,找一個旮旯處,把被卷弄成筒,人往裏一鑽便沉沉的入睡了。天快亮的時候,他被凍醒了。外麵下起了秋雨,雨點啪啦啪啦的從天上掉下來,也砸在了他的心裏,自此他要開始新的生活了。一場秋雨,一場寒。陣陣寒氣透過破碎的玻璃窗向他襲來,他無法入睡了,索性站起來,在原地轉圈兒。車站裏有很多向他一樣的人,他感覺不再形單影隻了。
早晨,雨停了,天仍灰蒙蒙的。雖說是深秋,但給人的感覺是冬天到了。街上冷氣襲人,一窪一窪的積水汙濁著。他匆匆在車站吃了點東西,便打著被卷兒急急地向北石橋趕去。
北石橋。人群擠擠,人聲雜亂。他被裹進了人流,茫然的東瞧西看。坐著的,蹲著的,靠在路邊的,站著的,扛著工具來回轉兒的,拿著小牌子的,這讓他想起了古羅馬奴隸市場的一角。他會什麼呢?除了一身的傻力氣,有點墨水兒之外,別無它長。他更加的茫然了。突然,從遠處駛來一輛轎車,下來幾個人,大聲地吆喝著:“我們工地缺小工,誰願意去,工錢去了再說。”呼啦一下子圍了很多人,好在他個子高,別人阻擋不了他的視線,一個老板模樣的人指著他們這些人說:“你,你,你,你們都錄用了,坐車去工地。”
躺在工地的大通鋪上。劉自良久久不能入睡,這就是他要開始的生活麼?在這樣子的季節裏蚊子依然很猖狂,不大的一會兒咬了他好幾個包兒,騷擾的他難以入眠,雖然說一天奔波令他很疲憊。他用被蒙住了頭,一側留個縫進行呼吸,學起了魯迅在仙台求學時的情景,也居然睡著了。
天還沒有亮,工頭就開始大喊大叫:“起床了!”這多少有點兒《包身工》裏的味道。劉自良揉著惺忪的睡眼,聽到了工頭吆喝他:“你!去供三個大工的磚和泥。”
6:00整,開始做工了。他強打起精神搬磚,鋤泥,一刻不停,這樣才勉勉強強供得上三個大工。功夫兒不大,他細嫩的手皮上磨起了一個個的血泡,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哼的繼續幹活,一股針紮般的疼痛鑽進入了他的心,他張開手掌一看,有兩個血泡磨破了。他把鐵鍬放在了一邊想休息會兒,那個大工喊;“搬磚!”他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看什麼?沒長眼,瞧不見沒磚了。”挑釁的聲音。二十來歲,血氣方剛,他往前跨了一步。
“不服氣,你也當大工啊!想打架啊!”大工放下了瓦刀。
“你們倆瞎嚷什麼,都不想幹了!”工頭過來嗬斥他們。“快幹活!”
“他幹活太慢,供不上。”大工手拿著瓦刀洋洋自得。
工頭扭頭對劉自良說:“我們這裏可不養吃閑飯的,幹得了就幹,幹不了就別幹了,立馬走人!”他用手一指劉自良,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的血湧到了頂梁門,真想一摔耙子,一走了之。
“小夥子忍忍吧!掙錢不容易,熬過這一關就好多了。”一位上年歲的小工過來勸他。他充滿感激地看了看對方,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兒,他強抑製住,一口把它吞到了肚子裏。
“搬磚!搬磚!”大工大聲地吵吵著,劉自良恨恨地看了一眼趾高氣昂的大工。心裏憋足了勁兒;“走著瞧!”
8:00整,早飯開始了。人們從工地陸陸續續來到了飯點,一碗稀粥,可以騎著電驢子在裏麵轉三圈;幾根鹹菜在筷子裏張牙舞爪著,兩個硬硬的饅頭,好像兩個地瓜雷。
人們狼吞虎咽著,風卷殘雲一般,眼前的幾筐饅頭,幾大桶粥,幾盆鹹菜,轉眼間煙消雲散了。劉自良很累,也很餓。想吃,一看這飯菜,便沒有了食欲,勉勉強強喝了一碗粥,手掌上磨破的泡鑽心般的疼,剛才勸他的那位老哥又湊過來了。劉自良趕緊說;“謝謝大哥!”
“謝什麼,出來混飯吃都不容易,你得吃東西。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怎麼幹活。我看你小子挺機靈的,光賣傻力氣可不行,人得學乖點兒。”他笑了,裏麵透著憨厚、樸實。劉自良又囫圇吞棗地吃了一個饅頭,在桶裏舀了半瓢涼水,一氣灌進了肚子,他有了很多的精神。
8:30又開始幹活了,劉自良猶如一台機器,有了固定的思維,固定的模式。拿著鐵鍬的手滿是血水,鏟一鐵鍬泥就像用鞭子抽在心上,他把這咽到了肚子裏,拚命地幹活。與其說跟別人較勁兒,倒不如說跟自己較勁兒。整整的一上午,他都處於這樣的機械運動中。
12:30收了上午的工。幾大鍋白菜湯,上麵飄著點兒可憐的油花,它們瞪大了眼睛尋找著買主,幾筐黃皺皺的饅頭。人們餓虎撲食般地衝了過去,你爭我搶,劈裏啪啦,不多的時間,殘羹剩飯也沒有了。人們紛紛奔向工棚開始午睡了。劉自良強迫自己吃了點兒東西,搖搖晃晃地走向了工棚,倒頭就睡,睡的跟死豬一樣。還沒有解過氣來就有人連推帶嚷:“醒醒,該幹活了。”又是那位老哥。劉自良起來,再次感激地看了看他。他朝劉自良微笑著,很苦。劉自良太累了,連笑得力氣都沒有了,走起路來腿都打晃兒。他暗暗的告誡自己,要堅強,絕不能再眾人麵前出醜。這點苦,這點累,都受不了,今後還能做什麼大事?
“我和他一組幹活。”那位老哥對工頭說。“你不怕累願意就願意,我才不管這事呢。”工頭一甩頭走了。劉自良伏在他的肩上,身子微微地顫抖,男兒有淚不輕彈,最終淚沒有掉下來,千萬般的感激又化作了一聲:“大哥!”助人於落寞之際,更讓人感動,更讓人終生難忘。他拍了拍劉自良的肩:“走!幹活吧!”劉自良點了點頭,狠命地咬緊牙關,昂然地走向了工地。
深秋已至,下午2:00仍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劉自良的汗襯很快便濕透了。
“你先歇歇吧!”那位老哥說。
“沒事的!”他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眼裏透著疲乏。雖說下午他感覺更累,但在這位好心人的幫助下,他可以喘會兒氣,不必像上午那樣掙命了。心裏好受些,累也減輕了許多。心靈可以醫治人的一切。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太陽下山了。下午6:00收工了。人人一臉的無精打采,人人一身的倦怠,少有歡聲笑語,少有談天說地。悶悶地吃,急急地回。
到了工棚裏,氣氛似乎好了一些。劉自良和那位老哥躺在床上聊天。劉自良知道了他的一些情況:河南人,沒有念過幾天書,出來打工好多年了。姓王名二栓,大劉自良十歲。
“小老弟!我真的羨慕你,上過學,讀過書,在我的老家那兒,你得叫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