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公孫鞅將從魏國積蓄下來的一口濃痰,在腳剛一踏入秦國境地時,就惡作劇似的,對著隻能看到一條灰線的魏長城死勁的吐出去後,才頗覺愜意的轉向身來,向十裏遠的秦國邊境重鎮——重泉走去。
重泉,雖是秦魏交界地秦國的第一重鎮,可並不大。
公孫鞅向西走了大約七、八裏,爬上一個像是小山的山頂後搭眼望去:隻見山包下一片約上百步遠的樹林之後,有沿著官道雜建著百來間低矮的民房。從建築物上看不出鎮署、兵營、哨卡。他再窮目,是一望無際的空曠土地。
眼前的現狀與他所掌握的資料出入太大的讓他不信。重泉在魏軍地圖上是秦軍重兵囤集處,兩國又連年交戰,不可能是眼前的沒有兵營、哨卡、官署,街上無一行人的現狀啊?
秦真乃善隱兵藏民之國也。
對秦國凡是都往好處想的他一高興,在心裏誇讚了一句後,就急衝衝的跑向樹林,想到樹林裏找出秦國兵馬,以證實他心中的囤兵藏民之地。
當他從樹林中走出來時,惆悵與莫明同生。樹林就是樹林,哪有一兵一民。百思不得其解地他,一想到魏長城那邊兵營連結,就更急於從重泉找出秦軍兵馬來,不然魏軍攻秦,隻要一個時辰就……
秦國真不夠意思,竟讓憂秦如焚的公孫鞅在重泉附近走了兩個來回,也沒看見一個人影。讓他迷茫的望著東方,謠看魏國,徒生出一股莫明的戀魏情結,想起魏國人口稠密的好處來。
呼——嚕嚕……
一陣鼾聲飄來,公孫鞅如同聽到仙樂!忙尋著鼾聲,在一株槐樹下,找到兩個擁茅而睡的老軍士。欣喜若狂的公孫鞅,連喊帶搖的才把兩人從夢裏請回。兩軍士睜眼就問:“換哨?”
“不是。是……”
“不換哨,喊個屁!”
“哦——,對不起!是想請問這哪兒有客棧?”
“嘛!客棧?”
“就是過往行人歇息之處。”
“嗨!你說找個困覺的地方,不就得了嗎?”
“就是,就是!”
“你隨便找一家,轟開門就睡。”
“這……”
“你是魏人?”
“是。”
“去亭長家吧!他是幾百年前這兒輔國的後人。咱重泉第一富戶。走!咱老哥倆反正無屁事,送你去。”
倆老軍士扛著茅,連身上的灰也不拍,抬腿就走,更不驗公孫鞅牌碟,也不聽公孫鞅的道謝。在一間假闕樓的阿式房前,三人停下。一軍士用茅杆亂敲房門。一軍士在旁高喊:
“老輔、老輔!開門!來貴客啦!開門!”
“來囉、來囉!兩個老雜毛發什麼瘋?把老子門敲壞了要你倆個老雜毛賠!”
門,嘎吱吱的開了。門內,罵咧咧的走出個高大的黑胖漢子。這約摸五十多歲的黑胖大漢,一見公孫鞅,眼一亮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公孫鞅一見主人,習慣性的一個拱手禮,禮還沒行定,就被主人攔住。
“幹嘛?你是我盼都盼不到的貴客。咋跟我行禮?要行也該我跟你這位貴客行啦!”
主人說著就嗵地跪下。公孫鞅一驚,伸手去拉,卻被倆個軍士攔住。一軍士嘻道:
“隨風隨俗。輔老兒有事求你呢!你不讓他行禮,他還以為你瞧不起他。規矩,懂不?”
公孫鞅惶然的點了點頭,看著輔亭長行完叩禮後,才上前一步挽扶。輔亭長卻借之挽扶,一把抓住公孫鞅袍袖,領著公孫鞅就往裏走。公孫鞅扭頭要謝兩位軍士。輔亭長一笑,回頭就罵:“兩個老狗日的還不滾!”
“滾、滾、滾!老輔家要旺啦!”兩個軍士笑哈哈的說笑著走了。
公孫鞅來秦之前,查閱了公薄房全部的秦國資料,對秦風、秦俗、秦禮算得上了解。可當公孫鞅被輔亭長拉進家門後。輔亭長一家左三男、右四女的夾道歡迎和女行彎腰禮、男行注目禮的歡迎儀式,竟讓公孫鞅摸頭不是腦的。讓他對“秦同戎俗,無禮亂倫”之說懷疑起來。當他被主人恭請者端跽在炕左後。他借著囚窗般的北窗光線,在輔亭長對家人的介紹中,打量起這個家和這一家八口人來。
“我婆姨!是我隨獻公征戎時搶來的,是個充人。你摸這胖女人的奶子!大的要用兩個手。我們秦人、你們魏人都沒有這麼大奶子的女人呢?”
公孫鞅這時才知秦俗的厲害,嚇得連連擺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靠牆一縮。好在輔亭長並不堅持,一把推開輔氏,喊來三個墩實如柱的兒子。
“你看我的三個娃!從軍打仗可野呢。個個幾次軍功,掙不少錢糧。這是我的三個女。跟她媽一樣!貴客你摸摸!咋?奶大不?好看不?”
“好看、好看。輔亭長你真是有福之人!三娃、三女的,家旺的好令人羨慕啊!”
公孫鞅生怕輔亭長又玩出什麼花樣,忙接口誇讚。那知,這一家子,除輔氏進灶屋,三妮害羞外,其他人一看貴客隨和,忽地擠上炕來,圍著公孫鞅摸起這、問起那來。
公孫鞅是個平時講清潔的人,又特別怕生人摸他。可他初到秦國,又不懂秦風秦俗,隻好為了隨風隨俗,強忍著眾人身上的體氣,閉著眼忍著一陣陣顫秫,聽憑眾人的髒手摸髒他的衣裳,刺激他的心理。公孫鞅的困境,好不容易被輔氏一句吃飯的喊聲解去,可新的尷尬又隨吃飯而來。
髒兮兮的炕案,公孫鞅以為主婦擺菜時會自然擦淨,那知主婦根本就沒這個意識。輔氏將三個大簠簋食物往炕案上一擱,(簠簋。圓口,雙耳盛食物器皿)隨手就將一塊黑黢黢的獸肉扔在案上。若不是輔亭長介紹,他還真不知道,三個簠簋裏分別是小米飯、地瓜絲、南瓜高梁糊。他更沒想到,那塊黑黢黢的東西,竟是山珍美味中的麂子肉,而且還是一歲口的極品麂子肉。當他惶恐的從老輔的三女兒手中接過粘有異物,肯定從沒洗過的食刀、木勺後,差點不敢再接輔亭長遞過來的長滿了黑斑的竹筒。但這是盛滿這家人感情的酒,不接行嗎?
炕上。由於輔亭長的安排,隻有亭長和大兒子與三女兒妮子陪著公孫鞅。其它人,一人撈一缽端著後,站在炕旁呼呼的吃著。公孫鞅雖餓,可麵對如此吃食和如此吃客,隻好拿著食刀做樣子式的切著案上的黑肉。
“喝!”亭長舉起說不清白的竹筒。
“喝!”大兒子舉起同樣的竹筒。
公孫鞅還沒回應,父子倆就咕嚕一聲,把酒幹了。公孫鞅驚的眉毛一挑,無奈的從小妮子手中接過竹筒,心一狠,憋著氣,將說不出滋味的液體灌入喉中。
“行!是個漢子。加!”
亭長一拍腿,也不管別人,將第二筒酒一口吞下。第二筒酒一下喉,他隻管與大兒子比賽似的狂喝、狂吃起來,根本不問客人吃否、喝否?邊吃邊喝的父子倆,頭上、鼻尖上汗珠直滾,雙眼猩紅;並邊喝邊去冠、脫鞋、隻差解開衣裳。漢代以前,還沒發明褲子,下裳同今天女人穿的裙子一樣是空的。那時,又沒發明凳、椅。人在室內活動以炕、榻為中心。上炕或席地不叫坐而稱跽,就是跪坐在席上或炕、榻上。所以,輔亭長父子倆一豪放,下身那玩意就隨著上身的運動,晃蕩起來,迫使客人想進食也不好意思。公孫鞅雖聽孟蘭皋講過,但畢竟身臨其境,隻覺惡心、想吐。
天漸漸黑了。輔氏在牆洞上點燃兩支鬆明。在鬆明的光照下,公孫鞅大驚!這家人,除小妮子外,全都脫去服裳,讓客人如覺與野人同處一室!
窮乎?習俗乎?公孫鞅真想問個明白,可眾人吃得津津有味,亭長又滔滔不絕的在誇耀輔氏先祖和輔國的輝煌。
這頓飯,好不容易吃完。公孫鞅若不是為不逆小妮子的好心,喝了一筒酒,吃了一缽南瓜高梁糊,差點就要挨餓。
亭長從輔氏手中接過盆清水請公孫鞅洗用。公孫鞅知道,這是秦俗招待貴客的禮節。秦民、小吏是從不洗臉、洗澡的,所以忙拱手謝過,接來洗用。
亭長待客人洗完,用這水胡亂摸了把又遞給小女妮子。妮子可能受客人影響,認真的洗淨臉後,擦身時水就黑了。公孫鞅以為要換水,那知這小妮子竟當著眾人用這黑水洗完身子後又給了大哥。一家人按男先女後,從大依小的都用這盆水洗,洗到最後這盆水才輪到輔氏。
衛鞅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重泉緊挨洛水,取水極易,為何對水如此珍惜?”
亭長嘿嘿一笑:“幹嘛勞那個神?洗不洗的對活人有嘛關係。隻有你等魏人,天天洗。可還不跟秦人一樣,到時死個逑”
“咋——這說?……”
“好了。你是貴客,我不跟你理論,也講不過你!”亭長說著就溜下炕來,卟嗵一聲跪在地上。公孫鞅不知何事,以為是問水問得罪了亭長,忙要跳下炕來陪不是,卻被大兒子一把按住:“別動!”
亭長跪在地下,對妮子一招手。妮子連忙溜下炕來,跪在了父親身旁。妮子的一跪竟引出亭長說出令公孫鞅有生以來最不知道該應該怎麼辦的難堪事來:
“貴人!我這妮子十歲時。鄭縣卜師來重泉為妮子占卜後說:此女貴相,貴為國婦。在此女首注紅(首注紅。卜祝對女子首次來月事的雅稱)時的五日內,必有貴人從東方來。到時,務必請這個貴人為此女開身!客人,今天就是妮子首注紅的第五天。你就從魏國來到了重泉。巧了又住在我家。你衣冠華麗、氣質不凡!不富則貴。貴人啦!我老輔也不講什麼客氣話啦。隻求貴人你為了我輔氏一家八口的富旺,屈尊為俺妮子開個身!我們全家謝你啦!”
“爹!跪在人叢中的輔家三小子,突地站了起來,用憨厚的喊聲為公孫鞅解了圍。“爹!不是你說要俺為妮子開身的嗎?咋,一看客人穿的好,就讓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