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獸鬥鞅收敖豹(1 / 3)

重泉到鄭縣,是一馬平川。

一條七十四裏長的官道,在秦國最肥沃的土地上,劃出了一條人工直線。

這條直線的兩旁,並不是農田、村舍,而是由荒蕪的雜草和茂密的野樹組成是野樹林。

雜草中,野樹林裏,不時竄出隻野兔,飛出隻野鳥,炸忽忽的響聲,嚇得單身行人一驚一顫的,所以,這條官道上少有單身行人過往。

公孫鞅離開重泉後就踏上了這條官道。前三十裏,公孫鞅沉浸在構思獻給秦公什麼策中:

秦同戎俗,在典簡上讀時,誰又在意。公孫鞅在看到此句時,任何反映都沒有,好看眾多秦國資料一樣,一看而過。可當他踏上這條官道後,這四個字就如同利劍刺在他的心上。

有這樣四個字做評價的國家還能叫國家嗎?

一個國家的國民血親不分,同血親繁殖,能有正常的國民嗎?

在一個這樣的國家裏,主公能叫國公嗎?

怪不得六國稱秦為部落、為夷侯!

這是什麼評價?這是什麼民俗?

不去掉這四個字還談什麼強大?還發什麼求賢令?

更談不上複什麼祖業?

秦公!為複祖業計,請采納客卿之分戶、分室而居,分炕而眠的首策吧!不然一切都是枉談。民,國之首也。

卟——!咕吱吱……

一隻鳥突地從草叢中飛起,貼著公孫鞅的麵從他頭上掠過。

突來的飛鳥,驚的公孫鞅毛孔一炸!也把他從秦公府拖到這靜寂的官道上來。他此時才看到官道的荒涼,才感受到荒涼的恐怖!這恐怖逼得他象後麵有人在追殺他似的,向遠處的一道高崗子玩命的跑去。當他跑上高崗後,上氣不接下氣的攤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這道高崗可能是過去的囤兵營地。整個高崗上沒有一顆樹,全是荒草;又憑地高出官道二丈來高。當公孫鞅靜下心來,站起來遠望這片官道平原時,看到的隻是野樹林的林海那無邊無涯的荒涼。無邊無涯的荒涼讓他想起了他的老鄉吳起事楚。楚國當時比秦國還要貧窮還落後。秦國再怎麼說,平王東遷時,還是西周全國的經濟、政治、文化的中心,是國都的所在之地。吳起離開文明富饒的魏國,踏上野蠻貧窮的夷楚,當時是什麼心情?

可惜典簡裏隻有吳起讓楚問鼎周室的壯舉。

我!一個吳起的同鄉。一個與吳起有同樣的目的,踏上同一條道路的公孫鞅,史典將會記下我此時淒涼、無望和失悔的心情嗎?

不。史典不會記。史典隻會記轟轟烈烈的勝利和失敗,不會記這種平庸的心態。

我!公孫鞅是準備事秦的一代良臣、奇臣,又怎麼能有這種心態呢?

公孫鞅突地抬頭,奮力一望後,突然朗聲大笑。笑完,對著茫茫林海大聲喊道:

荒草——

野林——

你們不再是荒涼無用的土地。

你們會是秦國的萬傾良田。

良田裏忙碌著已學會魏農農技的秦國農人。

良田裏麥、菽翻波著綠浪。綠浪中,農舍裏炊煙飄香。

雞鳴。狗叫。兒哭。婦喚。

哈哈!秦雖窮也,但秦土肥地廣。

哈哈!秦雖落後,隻要開荒懇田,就能將糧產提到魏國一樣,就是一個打開的寶庫。

而我,就是打開寶庫的人。

秦國——!你歡迎我嗎?

樹回答、草回答、鳥回答、風回答、、、、、、

鄭縣。

真不愧為秦之東關第一城。

城牆高厚。箭樓高聳。水環城而流。

城內。十字形四條大街連接著東、南、西、北四座城門。東商、南貴、西官、北民,嚴格的按禮製被十字形四條大街劃的清清楚楚。

西區官署、兵營。四個衣甲光鮮的軍士雄立區門,與道門口的石柱華表令公孫鞅一振!

我終於來到了真正的秦城。看到真正的秦軍。就要見到真正的秦官了。

公孫鞅正了正冠,拿著度牒走向華表聳立的道口,準備接受軍士的邊關檢查。

兩華表下站立的四個軍士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象路上沒他這人似的,令公孫鞅拿著個度牒不知如何是好。他心一橫,將度牒一收,學著其他路人一樣隨便的走進了西區。

西區和重泉鎮一樣,用無人的冷清來迎接他。沿街而築的官房、兵營全都把大門關著。街麵上的房牆也無人修理,斑駁的讓人疑為這裏早已被人荒棄。

特別是縣署,闕上竟長出一蓬蓬的蒿草。若不是聳立在署前那人把高的石碑和石碑上鄭縣署三個字,沒有人能認出這裏是縣署。

怪不得道口雄立的四個軍士對行人不理。

公孫鞅失去了到縣署辦理入關手續的興趣。他轉身離開,走向北區。

鄭縣的北區,更象是個商市,而不是居民區。

一進區門,就見大街兩旁是一個挨一個的魚、牛、羊、酒肆的布幌,就聽見各種叫賣的嘈雜聲撲耳而來。步入北市的公孫鞅頓感一種熟悉和親切,竟用手摸了摸酒肆的黃幡。他邊走,邊看著肆門上掛著的羊頭、牛首、鯉魚,突想起晏子《春秋》的一段話來:君使服於內,猶懸牛首於門而賣馬肉於內也。

鄭縣的牛肆會掛牛頭而賣馬肉嘛?他很想進肆看一看。可當他一看到肆主對他那巴結的笑,看到那牛首上纏舞的蠅,於心又不忍,而移步前行。前行時,他身後的肆主發出的一聲含混的低歎,又讓他不由想起《邶•北風》中的:“既阻我德,賈而不售”的詩來。

這次事秦,該不會與這肆主一樣遭人拒絕嗎?肆主還有下一個客人到來的希望。我呢?正在他由肆主的歎息引思到自身的前途時,一陣清洌的簫聲傳來,把他拉回孩提的時代。他突然隻有五、六歲了,和著群玩童被那簫聲迷住。在簫聲中,他不能自主的掏出好不容易從娘那兒要來的一個零錢,伸向吹xiao人,換回一塊麥芽糖。

黃燦燦的麥芽糖,清甜誘人!

賣糖人一看,買糖人的一身官服,連連擺手,並敲下一大塊麥芽糖,用雙手捧著,遞給穿這身官服的公孫鞅。公孫鞅從賣糖人那雙恐懼的眼睛裏看到秦民對官的恐懼,趕忙丟下錢轉身離去。繁華的北市,再也不能給他那種熟悉、親切的感覺了。

重泉的荒蠻貧窮如西戎的部落。重泉與鄭縣間七十裏的官道荒涼而無人煙。而鄭縣除官署區外竟繁華的與魏國不相上下,竟給自己有如到魏那種熟悉、自然的感覺。是什麼原因讓秦國如此貧富懸殊呢?秦國公是否有意要在秦國與魏國接境之處留出一塊荒蠻不開之地,來做緩衝和以斷魏國西進之意而求自保?可能是,也可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