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禧之後,隨著政局的變化,市易法時廢時興,但其通流物貨、平準物價的功能已基本.廢棄,高利取息的功效卻倍受青睞。徽宗崇寧二年(1103),“詔:府界諸縣除萬戶及雖非萬戶而路居要緊去處,市易抵當已自設官置局外,其不及萬戶處、非衝要、並諸鎮有監官卻係商販要會處,依元豐條例,並置市易抵當,就委監當官兼領。”[24]元豐時市易務抵當所主要設在州府,而崇寧時抵當所擴大至萬戶以下的縣和設有監官的鎮,隻要是“商販要會處”,均設抵當所。抵當所成為市易務的主要機構。
南宋初建炎二年(1128),“罷在京及諸路市易務,以其錢輸左藏庫,惟抵當庫仍舊。”[25]抵當庫已與市易法分離而獨立。紹興五年(1135),泗、楚、濠、廬、嶽、潭州、壽春、建康府等地相繼設市易務,“本錢十萬緡已上,收息一倍,即與轉一官,仍減二年磨勘。虧折元本錢者,展二年磨勘。每萬緡收息錢三分已上,給五十千,官吏均給。折一分已上,仍與專副備償,其餘以是為差。”[26]六年,“詔:諸路常平司於管下客旅會聚州軍權置市易務,候事平日罷。”[27]南宋市易務收息已不限20%,收息越多,獎賞越重。除發放高利貸外,還直接經營茶、鹽等多種商品買賣,類似“回圖貿易”,性質已與熙寧市易法大相徑庭。
二、賒貸方式——結保賒請與抵保賒請法
都提舉市易司王居卿說:“市易之法有三,結保賒請,一也;契書金銀抵擋,二也;貿遷物貨,三也。”[28]前二條是放貸方式,屬贏利性經營。第三條是促進商貨通流,平抑物價。在理論上,貿遷物貨“出入不失其平”,從政府財政的視角分析,與常平倉法的功能類似,基本屬非贏種性經營。
“結保賒請”法適用於沒有抵當財產的賒貸者。“市易舊法,聽人賒錢,以田宅或金銀為抵當,無抵當者,三人相保則給之,皆出息十分之二,過期不輸息外,每月更罰錢百分之二。”[29]如是皇族宗室,則不需抵當,隻要“三人以上同保”,經大宗正司出具身份證明,就可獲得貸款。結保隻能得到小額賒貸,宗室賒貸額為“並息不得過兩月料錢之數”[30],普通民戶的賒貸額更低。
最早施行“結保賒請”的是東京果子行。圍繞果子行商人“結保賒請”的問題,王安石與宋神宗產生了重大分歧。《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百四十熙寧五年十一月丁巳條載:
上謂王安石曰:“市易賣果實,審有之,即太繁細,令罷之如何?”安石曰:“市易司但以細民上為官司科買所困,下為兼並取息所苦,自投狀,乞借官錢出息,行倉法,供納官果實。自立法已來,販者比舊皆即得見錢,行人比舊官司、兼並所費十減八九,官中又得好果實供應。此皆逐人所供狀,及案驗事實如此……止是此等皆貧民,無抵擋,故本務差人,逐日收受合納官錢,初未嚐官賣果實也。”
從市易務賒貸的果子行人的都是無產業抵擋的貧下行戶,他們按照市易法的規定,借貸官錢,承擔利息,以現錢交易的形式購買客商果實。市易務對果子行戶與客商的交易進行監督,每日派胥吏收受牙錢。同時,果子行承擔供應官府果實,而免除行戶的科配。王安石強調市易務並未經營果子買賣,隻是將本錢借給果子行人,由果子行人直接與客商交易。所謂“販者比舊皆即得見錢”,是指果子行戶有了從市易務賒貸的本錢,不再拖欠客商的貨款。在市易務的支持下,果子行的貧下行戶占領了果子市場。樞密使文彥博針對這一情況上疏說:
臣近因赴相國寺行香,見市易務於禦街東廊置叉子數十間,前後積累果實,逐日差官就彼監賣,分取牙利。且瓜果之微,錐刀是競,竭澤專利,徒損大國之體,隻斂小民之怨。遺秉滯穗,寡婦何資?
禦街乃東京的繁華之所,隻有從市易務賒貸的果子行人才能在此營業,其營業額之大,足以排斥傳統的兼並勢力。文彥博因此攻擊市易法“官作賈區,公取牙利”,“斯乃壟斷之事”[31]。市易務每日“差官就彼監賣”,充當客商與果子行人的中間人,“公取牙利”。牙利一般為交易額的5%[32],市易務牙人是官牙,牙利同市例錢一樣,作為市易務胥吏的俸祿支出,故王安石稱之為“合納官錢”。右司諫王覿說:“市易之患,被於天下,破民之產,而利皆歸於牙儈胥徒”[33]牙錢並未計人政府的財政收入,而由市易務支配,落人官員胥吏的腰包。
宋神宗看了文彥博的奏章,認為市易務買賣果子“太繁細”,“有傷國體”,故欲罷之。王安石說:“今設官監酒,一升亦賣;設官監商稅,一錢亦稅,豈非細碎?人不以為非者,習見故也……今為政,但當論所立法有害於人、物否,不當以其細而廢也。”“至於為國之體,摧兼並,收其贏餘,以興功利,以救艱厄,乃先王政事,不名為好利也。”經過王安石的勸解,宋神宗認識到官府買得果實“誠比舊極佳,行人亦極便”的優越性,不再追究市易務監賣果子事,但對市易務經營鎖碎物貨仍心存疑慮,故王安石說:“市易務如果子行人事,才立得七行,法如此類甚眾,但以陛下檢察太苛,故使臣畏縮,不敢經製。”[34]
對貧下行戶而言,結保賒請法是優惠政策,但市易務直接介入批零貿易,連木梳、芝麻、蔬菜等物也參與經營,壟斷牙利,“遣吏坐列販賣,與細民爭利,下至菜果油麵,駔儈所得,皆榷而奪之,使道路怨嗟,逮近羞笑,商旅不行,酒稅虧損。奪彼與此,得少失多。”[35]市易法改變了傳統的大商批發、小商零售的市場結構,於擾了正常的市場秩序,必然產生強迫客商、抑勒配賣等弊端。
契書金銀抵當法涉及到的民戶眾多,是市易法最重要的條款。宋代典賣、抵當要有保人,故此法也稱為“抵保賒請”法[36]。契書金銀抵當的對象分為二類,一是市易務的官吏,二是普通民戶。市易法規定:市易務監官、提舉官、勾當公事官“以地產為抵,官貸之錢”,市易務官對市易本錢負有保本付息的職責。市易務提舉官由朝廷委派,監官與勾當官募大商人充任。又規定“許召在京諸行鋪牙人充本務行人、牙人,內行人令供通已所有,或借他人產業金銀充抵當,五人以上充一保。”參與市易務的行人要有五人以上作保。非市易務的普通民戶,“以抵當物力多少,許令均分賒請”[37],賒請額不得超過抵當價值。
抵保賒請的原則是保證本息的回收,但在執行中問題頗多。由於市易務以收息多寡為官吏賞罰標準,市易務為提高政績,以多收息錢為能事,故不斷有強迫、引誘民戶賒貸的事件發生。
參知政事馮京說:開封府祥符縣在民戶“緩急喪葬之日”貸給市易本錢,允許民戶以“銀絹、米麥”抵押,如此非法借貸有“七八種”[38]。《曆代名臣奏議》卷三百○三載呂大防的奏文雲:有的市易官吏“乘民之急,而掊刻無已,徒欲收贏取賞,而不顧事體之宜與法令之本意。誘陷無賴子弟以隳產者有之,予民者高其物估,以巧取息者有之。”市易錢本應貸給經商之人,像此類為多收息而不分對象發放的非商業貸款,必然演變為純粹的高利貸。有的民戶“抵產隻及一千貫,則與吏胥、鄰保計會,估為二千貫”[39],增大了放貸風險。
市易務違法借貸的事例很多。熙州市易務提舉官汲逢,把市易本錢貸借給母親及其族人,且在帳籍上不登錄借貸人姓名,致使熙州市易務本錢12萬餘緡[40]無處追討。宗室及官吏借貸市易錢,經常拖欠不還,造成錢本流失。熙寧九年,詔令都提舉市易司“自今不得賒請錢貨與皇親及官員公人”[41]。
市易法實施前期,賒貸本錢逐年增加,至元豐元年達到高峰,為700萬貫。因商戶虧欠過多,大量本息無法收回,“積息罰愈滋,囚係督責,徒存虛數,實不可得。”元豐二年,都提舉市易司王居卿建議:“以田宅金帛抵當者,減其息;無抵當徒相保者,不複給。”於是,“詔市易司罷立保賒錢法”,有物力產業抵當且有營運者,所貸錢貫“毋過舊數三之一”,“並拘留契書,歲收息一分半”。賒請物貨也要“檢估本家物力,所請不得過所有之半”[42]。在結保賒請現錢法廢罷一年後,結保賒請物貨也基本廢止,規定放貸額為“通欠數不得過三百萬貫”。此時民戶虧欠市易息罰上百萬貫,賒錢法已經中止,則此年發放的市易本錢不足二百萬貫,且“惟聽舊戶請賒,以接濟在京行鋪之家”,維持舊欠行鋪的還貸能力,“其非舊請人戶,惟用抵擋、貿遷二法”[43]。市易法雖仍在推行,但優惠下等行戶的條款已完全廢棄,市易本錢也迅速萎縮,其贏利能力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