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後的歸人·卿即吾鄉(3 / 3)

“你就是自己嚇自己。”

“一著哥,我有些怕!要不我們回去吧!我覺得這和剛才就不是一個世界,不是一個時空。這裏會不會鬧鬼啊!唉呀!你說他們會不會慢慢地動起來,就像小的時候看到的恐怖片!唉呀!太嚇人了!”

“你看你,你做的攻略,現在你又膽怯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嚇人,都是你自己嚇你自己。”

雪監獄不大,可是一路上光影與物件的展示卻呈現了往昔那些為某些人來說輝煌無比的時代和同時在這輝煌時代背影下藏匿的悲慘世界。一著不像楠溪那樣害怕,可他卻深感壓抑,這壓抑直到看見那兩個陳列著的一大一小的人皮時達到頂峰。如果這些是真實存在過的,那麼當年在這個地方被藏匿摧殘,渺小且不值一提的世界,究竟是多麼悲慘與恐懼。這雄偉與狹小共存的布宮更像是整個人世間大宮殿的縮影。在曆史的畫卷裏,世間宮殿之中,人性之上,神聖與虔誠的留白盡處,總會有一些暗影和不堪,就生生的存在在那裏,如今亦然。

從雪監獄出來,來到山腳。周圍很多轉山的信徒,遊人也很多。這裏的熱鬧與剛才的冷清對比鮮明。楠溪看到山腳石頭牆上那排很多的轉經筒,就拉著一著一路摸了過去,嘴裏還振振有詞地為他們祈禱平安。

布宮附近有很多美食店鋪。楠溪看到一家雪域手工酸奶店,就拉著一著進去。麵對不久端上桌的美食,楠溪方才在雪監獄裏的不安也被驅散的不見蹤影。

他們離開布宮,沒多久就轉完了博物館,不到下午三點,他們就出發前往月亮城。

一睹布達拉宮的芳容固然是他們此次遠行的重要節點之一。可是去看岡仁波齊的黃昏雪山、漫天星空才是他們此行最大的心心念念。

下午八點之前他們到達月亮城。因為在他們的攻略中,月亮城隻作為一個補給站,所以並沒有在城裏轉太久。找好旅店後,在附近買了些牛肉幹以及其他物資就回去休息了。

為了能趕上岡仁波齊的黃昏,趕早不趕晚,他們淩晨四點多就出發了。由於天色尚早,開車不久,在晃蕩的車廂裏,片刻清醒的楠溪又睡了過去。一著因為已經習慣,加上睡了幾個鍾頭,出發後並不覺困頓,相反因為這天幸運的是大晴天,滿天都是閃閃的星星。出了月亮城,沒有路燈光線幹擾,星空更顯清澈,心裏倒生出幾分興奮。

因為出發的早,路上又沒什麼車,等天亮後他們已經走了整個行程的四分之一。

往阿裏地區的路比起聖城來海拔越來越高。雖然他們有些高原反應,但車裏備了好幾瓶氧氣,覺得有些不適了就充在車廂裏。

一路上路過湖泊,路過連綿的雪山,還有枯黃的草原,以及零星或群居的犛牛。好幾次楠溪興奮的想停車看看,可一著說先趕路,不然就會錯過前麵的風景。楠溪隻能掏出手機來,不停地拍呀拍。

楠溪當然看期待的黃昏與星空。可一著除了同樣有這份期待外,還有一份楠溪不知道的心願。他這心願早在他們出發前就已經在他心裏鼓的滿滿的,隻想著等到了他們約定的地方後,對著聖山金燦燦的黃昏再告訴她。這也是他為什麼一心想著一定要趕在日落之前到達的原因。

關於這最後的一站,楠溪把它定在了吉烏寺附近。吉烏寺位於岡仁波齊與納木那尼兩座神山中間,東西兩側分別平躺著阿裏地區著名的聖鬼二湖。本來她先選的是塔爾欽或者普蘭縣城,可是當她仔細規劃攻略的時候,發現吉烏寺這個地方很是特別。地圖上顯示它就在聖湖邊上,關於它的圖片也是那麼的美好。楠溪看到後當時就讓她心生向往。

寺廟周圍有零星村落人煙,覺得安靜地又相對安全,他們最終決定在這裏為這次朝聖之行畫上圓滿的句號。

她不覺著這趟遠行是流浪,因為一著對她說過的,隻要有她在他身邊,無論去的再遠也不是流浪,而是朝聖。

初一到達拉薩的那天晚上,一著給楠溪洗完腳,他自己也洗漱完後,回屋見楠溪睜著大眼看著屋頂不說話。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她一時間安靜下來讓他有些不適應,問過之後她才說回想一路過來跟做夢一樣,像是浪跡天涯。還煞有介事地擔心,問一著會不會以後不愛她,或者不像現在這麼愛她,以後會不會變心,還擔心等不愛了會不會像那些半路被遺棄的女孩子。說著說著就委屈地摸起眼淚來,說他帶她來會不會半路把她賣了。一著心笑她的丫頭有一出兒沒一出兒的,可他也不知道說啥好。按照他的經驗,與其跟著她的丫頭飄忽不定的情緒亂跑,倒不如說一個另外的話題。

當時他微笑著沒接楠溪的話茬,隻是從包裏翻出夏芝的詩集,坐在她身邊,等翻到他想讀的那頁後,一隻手把翻開的書立在自己的腿上,另一手放在楠溪的臉頰上輕撫。楠溪也擦擦不知所起的委屈而流的眼淚,翻身摟住他的肚子,頭貼在他的小腹上,麵朝著他打開的書頁。她想讓他讀夏芝那首著名的《When you are old》,但他卻說眼前的這首《Sailing to Byzantium》更有韻味和深意,等讀完後在跟她讀她想聽的那首。他一邊讀一邊留意著懷裏的丫頭。果不出他所料,不一會兒她就顯了些困意。他讓她躺好,然後讓她枕在他的胳膊上。她的頭埋進他的脖子裏,他另一隻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手裏隨便翻著詩集的書頁,輕輕的朗讀上麵的句子。當他遇到不認識的單詞就糊塗地發音,直到感覺脖子裏愛人的氣息勻稱後,再輕輕地放下書,關上燈,然後輕拍幾下愛人的後背,同時輕輕地在她耳邊低語,

“I love you my darling,as it was in the beginning, is now, and will be beyond the end of the world.Amen! 風起於青萍之末,來者不曾至,去者不曾歸。待到明年半夏時節,丫頭,我們還一起出走。從尋常繁瑣的生活中抽身。路過斜陽斜照,月影清淺,直到天外之天。四海之涯,卿即吾鄉,風雨陌路之長,行且卿卿,即是屋簷小築。丫頭,我想我們以後有機會就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想拉著你的手,航向遠方,一起成為“從前慢”的朝聖者……”

那晚他摟著他以為沉睡的愛人,在她耳邊輕輕地絮絮叨叨。他和楠溪有些像,有時候不知怎地就感慨一番。那晚他就是想說,斷斷續續地說給她聽,就像是一個朝聖者,麵對他的遠行的方向誦經祈福。

由於一路上沒怎麼停歇,他們到達瑪旁雍錯的時候黃昏方顯。他們先去湖邊的家庭旅館租好房間,然後開車先到聖湖邊。

或許上天有知,也歡迎這兩個遠行而至的人兒,傍晚高原的風不像往常那麼急迫,所以聖湖湖麵微瀾淺拍。湖岸一圈結滿白白的冰,整個湖麵就像一大塊鑲著銀邊且起伏不平次第凹凸的大鏡子,天上火燒雲的影子倒映其上,也隨之靈動。

隨著黃昏漸濃,遠遠的岡仁波齊滿滿披上了金衣服,近處的聖湖也由剛來時像一大塊超級聖瑪利亞色的海藍寶慢慢變成墨綠,而黃昏落在上邊,更顯得波光粼粼。

他們把車停在湖岸小路上,然後下車拉著手在湖邊漫步。

“一著哥,我還是覺得現在有些跟做夢似的。我想著看聖湖,看神山,看這裏的黃昏。可現在看到了,反而有些抽離。就是有點我在哪裏?我在幹嘛的抽離感。”

“我也是有些這種感覺,你說我幾天前還在菜市場跟菜幫子爛葉子打交道,現在就在這麼美好的地方。”

“想想前幾天我還在桌子上刷著苦逼的題,嗯~對了,還幫我爸給豬補充飼料。呀!一著哥,這麼一對比,我就覺得我跟穿越一樣。”

“丫頭,你看遠處的神山,在黃昏下多麼的好看啊!”一著拉著楠溪的手來到了神湖南岸,找到一處可以越過湖麵遠望岡仁波齊的地點停下來,然後朝著神山敞開厚外套把楠溪裹在懷裏,臉頰緊緊貼在她的頭側輕輕地對她說。

“一著哥,我覺得我現在跟在一副美麗的油畫裏似的,好像覺得時光都慢了下來。”楠溪順勢靠在他胸前說。

兩個人就這樣朝著那美好的聖山日暮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一著覺得是時候跟楠溪說那個藏了很久的心願了,就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禮盒,然後慢慢地放入懷裏正在遠眺的心愛之人的視野裏。

“呀!一著哥,你給我準備了禮物啊!”楠溪說著從一著的懷裏伸出手來接過禮物盒。當她打開看到裏麵的禮物後又驚呼起來,“呀!一著哥,海藍寶誒!呀!一著哥,太好看了。”

寒假之前,那次楠溪去燕南看他,他帶著她去美甲店做指甲的時候,看到師傅姐姐手指上帶著一個很好看的戒指。他突然想起來他答應過楠溪要送給她一副海藍寶的首飾。之後他抽了好幾天的時間轉遍了燕南的珠寶店,最終給他的丫頭選了一個海藍寶的戒指和鑲著海藍寶的小藍鯨項鏈。選好後他就想著選一個時機送給自己的丫頭,最後想著等到了聖湖神山之前,黃昏正滿的時候,抱著他的丫頭,然後送給她。

“丫頭,你為什麼不哭,我看電視裏那些女孩子收到禮物後都感動的哭!”

“屁!我為什麼要哭,我開心死了。一著哥,我還以為你忘了。”

“我怎麼可能忘,我早就想著送給你,隻是一直沒有找到好時機。”

“呀!一著哥,辛苦你惦記這麼久,來老頭子,讓姐親你一口!”說著楠溪側過頭跟一著打了個啵兒。天地良心,一著這貨可沒一直記得,他也就是最近才想起來的。不過,男孩子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雖然要誠懇,可該忽悠的時候忽悠忽悠還是沒有壞處的。

“一著哥,你幫我係上吧!”

“嗯!”一著說著翻下楠溪的羽絨服領子,將海藍寶的項鏈係在她的脖子上。但因為太涼了,所以隻把海藍寶吊墜放在羽絨服裏頭打底外麵。

“你也幫我戴上這個戒指吧!一著哥!”

“好的親愛的丫頭!話說,丫頭,你要戴在哪根手指上啊!”一著說著就跟她戴上。可楠溪伸出五根手指,他也不知道戴在哪根上,就無心問了一句。最後楠溪示意戴在無名指上。

一著給她戴上後,疼愛地用手在她幾個手上輕輕地搓了搓。就在這時楠溪嘴裏突然冒出一句,

“我願意!”

一著心裏一驚,隨之又是大喜,

“丫頭,你說啥?我剛才聽你說啥了?”

“忘了,就說一次,你要聽不清就算了!”

“吼吼!丫頭,我當你沒說。”

“你看你這人,真是……”

“不是,你不要著急,我覺得我應該先說的。哪有讓女生主動的。丫頭,你願意做我的娘子嗎?吼吼!”

“豬!我願意!”

“吼吼!我還想著你要等到畢業才答應嫁給我咧!”

“我當然要等畢業才嫁給你,我隻是說我現在願意嫁給你,隻是你要一直對我好,等我畢業的時候才嫁給你。”

“嗯,我會一直愛你的!”說完,一著覺得在冰天雪地裏呆得時間有些長了,身上有些寒意,就抱緊懷裏的楠溪說,“丫頭,外麵太冷了,咱們還是坐在車裏看黃昏吧!”

“嗯!是挺冷的。”楠溪說著就挽著一著的胳膊往路上停車處走去。

一上車,一著把暖風打開。楠溪看著手指上的戒指嘴裏嘟囔著,

“一著哥,等到了晚上我們能不能看到你送給我的星星?”

“應該能把,我查一下!”

說著,一著打開手機上星空圖軟件。

“嗯~等晚上天黑後,天兔座之心應該會出現在正南靠東的位置。”

“那等我畢業,你答應等我們結婚了,你帶我去挪威,挪威能不能看到天兔座之心啊?”

“嗯~我查一下啊!”一著在軟件上輸入地點和明年楠溪大概畢業的時間。可是當她輸入時間後就開始納悶起來,怎麼到了晚上十點多還是大白天。片刻之後他恍然大悟,

“呀!丫頭,明年我們結婚的時候去挪威可能看不到極光了!”

“為什麼啊!”

“你畢業的時候,正式那邊的極晝!我去!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啊!”一著意識到這一點,心裏是真有些著急了。嘴裏一直誒呀嗨呀的!倒是楠溪比起來冷靜一些。她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又透過車窗看了看遠方慢慢變暗的神山,然後靠著座椅,側頭朝向一著,伸手攥住他的手。一著伸過手去,可注意力還在手機上翻呀翻。

“一著哥,要不明年過年的時候你帶我去看極光吧!等我畢業後,我想你帶我去瓊州。我一直想去那裏!”

一著這才意識到楠溪一直盯著自己,很安靜,很好看,而他剛才卻有些著了急。見楠溪這麼說,他就放下手機,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楠溪的臉頰,說,

“行,等我們回去抽時間就一起去辦護照。反正正好你也在直隸,辦起來方便的很。等到年前我們再辦理簽證。”

“嗯!”楠溪說完沒有放開一著的手,隻是回正頭,看著漸暗的天空,神山與聖湖。

“丫頭,想什麼呢?怎麼突然這麼安靜了。”

“沒怎麼,就是突然想起很多事情來!一著哥,謝謝你愛我,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裏。”

“你看,我就說你指不定又想起啥來了!”一著也拉著她的手,目視著遠方,說話的時候還時不時輕輕攥攥她的手。

“一著哥,我覺得日子過得好快。當我回想以前的日子,我覺得初中沒什麼值得記起的,高中也沒什麼值得記起的。但自從你過來找我,在我生命這兩年多的時光裏留給我這麼多美好的記憶,我覺得很感動。我想哭~嗚嗚~”說著楠溪哇哇地哭起來,就像小孩子本來沒事兒,隻是慢慢地醞釀著情緒,等想起些悲傷的事情來的時候就開始真哭起來。不過,楠溪到不是覺得什麼悲傷,或者更多的是感動。可要說沒有悲傷,也有些說不清。更確切的按照那些年她與一著初次見麵的時候說的那樣,凡事美好的事物,總會泛著淡淡的憂傷。因為美好,越美好,越害怕失去。“一著哥,你答應我一定要這麼一直愛我,不可以變心的。以後我脾氣會不好,等我們有了寶寶我也會變醜,可是你不能不愛我。”

“唉呀!丫頭啊!我愛你!寶貝丫頭,我一直一直愛你。”

一著把楠溪哄好後,兩個人都有了些困意,就在車裏睡了過去。等一著被一泡尿憋醒後,看著旁邊的楠溪還安靜地睡著,就輕輕打開車門。

一下車,他就被漫天星空陶醉了,不由得朝著天空咧開嘴笑,即使釋放內存的時候也仰著下巴頦子欣賞著美麗的星空。內存放完,因為體內外溫差大,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可他心裏的開心讓他不怎麼在意寒意,隻是抬著頭朝著車慢慢地走,嘴裏還小聲說著,“過癮啊!真踏馬過癮!這星空,太他媽純粹了!”

“寶貝丫頭,醒醒,外麵的星星太好看了。”一著進了車廂,打開車廂裏反光鏡上的小燈,輕輕的搖醒睡著的楠溪。楠溪被搖醒後,用手抹了抹眼睛,打了個舒張,頓了頓神,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她一下車,也一時間被漫天的星星震撼了。可她並沒有激動,而是轉向一著說,

“一著哥,我想在你懷裏看星星!”

一著把她裹進懷裏,兩個人抬頭看向星空,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索性兩人就這樣擁抱著看了好久。

“一著哥,我覺得我現在就好像在太空裏一樣。這裏的星星真好看,你送給我的星星最好看了!”

“丫頭,你看我們那顆天兔座之心東側,那條寬寬的像薄紗模樣的淺淺的光帶了沒?”

“看到了!”

“那就是銀河!”

“哇!好漂亮啊!一著哥,我突然想學攝影了。”

“嗯!抽時間我就給你買個單反相機。經過長曝光的星空,更漂亮。嗯~等明年我們去挪威之前我就給你買一個,你也抽空學學怎麼攝影。”

“嗯!到時候我們一起買!一著哥,我也有錢,不能都是你出,我們一起買。”

“行!到時候我出大頭兒。等你學會了就教我,等以後我們每次遠行的時候我就跟你拍好看的照片,到時候洗出來。等我們結婚了,我就把我們的房間裏貼滿你的照片。”

“不能老貼隻有我的,要貼我們一起的!”

“嗯~到時候我們就拿我們的照片做個壁紙牆,等貼滿了我們就像大哥一樣,買個留言夾,放起來。我們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等將來我們老了,我就可以一起欣賞那些定格在平行時空裏的美好時光了。”

“一著哥,你說宇宙中裏的外星人他們會不會也談戀愛啊!”

“嗯~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他們會按照他們的方式追求關於他們自身的愛與存在。”

一著斜靠在車門上,懷裏抱著楠溪,兩個人就在星空下漫無天際地聊著。不知聊了多久,正當他們沉浸在星光閃閃中的時候,忽然的一陣狼吼將這美好的浪漫吹散。

“我靠,丫頭,有狼啊!趕緊上車,咱們回住的地方吧!”

兩個人被野狼嚇得趕緊開車回了住處,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趕在太陽升起來之前到聖湖的北岸,找了個地方停車。他們在車裏透過車窗,目光越過聖湖,停在慢慢披上晨曦的納木那尼神女峰上。

日出之後,他們吃過飯,沿著鬼湖轉了一圈,又到四十多公裏岡仁波齊大本營近距離看了看神山,之後就在附近不同的寺廟慢悠悠地轉。

本來一著還想著去古格王朝遺址去看看,最近下大雪,往那邊的路有些危險。楠溪雖然喜歡跟著他冒險,可他卻不想帶著心愛的女孩子去有危險的地方。最終他們決定早些休息,等明天早早地開始回程。

不知道一著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還是他高原反應最終發作,早上四點多回程出發不久,他就覺得腸胃不舒服,最後終於堅持不住,開始上吐下瀉。最悲催的是由於來的太急,嘔吐物有一半留在了車上。

為了清理,他們用完了隨身攜帶的衛生紙。可是他的腸胃並沒有因為沒紙了而消停,依舊是緩一陣往外排泄一陣兒。一著盼著天快些亮起來,這時候他就可以教楠溪開車。雖然她沒有本,可是慢慢地挪動也比停在原地強。

他還想著開夜車,可是楠溪看他難受的樣子,心疼的說什麼也不讓他動了。而且也說好等天亮了,他情況稍稍好轉了就讓他教她開車,反正路上沒什麼人,慢慢練習就好了。

他們把車停在路邊,一著窩著身子蜷縮咋後座上,楠溪在他身後緊緊抱著他,祈禱著他能好轉起來。

不知道是排泄幹淨了,還是真的好轉了,折騰了一夜,總算刹住了些。沒有了衛生紙,他隨身帶來的詩集算是派上了用場。天亮之後,車周圍好多撕下折疊幾下的書頁,書頁上印著一首首浪漫的詩歌,隻是此時的它們不再能熏陶人精神的世界,而隻能裹挾著熏人的便便在高原上隨風淩亂。

楠溪本來有些慌張,可是看到一著這個樣子,她就鼓起勇氣按照一著教她的打著火,掛上檔開車往回返。

一著在旁邊幫助。他們演習了好一會兒應對不同主要路況時的操作,慢慢地楠溪開車顯得有些得心應手起來。

一著見楠溪問題不大了,就用頭抵在副駕駛上,盡力的克製自己因為腹痛不禁露出的難色。他不想楠溪過分擔心他,可事實上,楠溪怎麼能不擔心他。

楠溪盡力趕路,等到過檢查站之前他們就提前調換座位。從這時候起,楠溪就下定決心,等開了學她說什麼也要抽空考個駕駛本。

他們近月亮城的時候都快淩晨了,一著直接把車開到醫院。停好車,楠溪扶著他掛了急診。等一著輸上液,楠溪將他安頓好後就想著出去找找吃的。可他不放心她,不讓她去。最終她說就到醫院門口加油站買些奶粉芝麻糊類的,可以用醫院的開水衝著喝,一著這才答應讓她去,不過,一路上他都保持著跟她電話。他擔心她的安全,更擔心她害怕。可女為母則強,病殃殃的一著激發了楠溪的母性。她並不覺得害怕,隻是一心想著她的一著哥能快些好起來。

買了衝食,吃過點心後,勞累一天的楠溪焦慮的心暫時緩解了,之後就困意叢生。過年急診室的床位很充足,一著讓她去旁邊的床上休息,可她就想著拉著他的手。說不過,又看她趴在自己床前難受,最後兩個人擠在一張病床上。她枕在他的肩膀上,不一會兒沉睡了過去,睡之前她還說等換液的時候叫她。

急診科醫生給他按照高原反應與水土不服導致的急性腸胃炎進行治療,他也這麼認為自己是這樣。一路上的痛苦稍稍緩解,再加上剛才楠溪貼心的照顧,雖說他還是覺得小腹隱隱作痛,但心裏安心多了。他安心一是因為勞累一路的楠溪在他的懷裏很快睡著了,另外一點就是他們已經開始返程。雖然他覺得有楠溪在身邊就很安心,可是遠行就像自我拋出的夢想,拋物線的盡頭,終究是要回歸的現實。楠溪要學習,準備考研,他要努力掙錢,因為明年再到半夏時節,他就可以娶他的丫頭為妻了。

第二天兩個人都有了精神。一著輸液完了就開車去了附近的一家洗車店把盈州大哥的車裏外洗了一遍,中午一過就啟程聖城,天黑之前就回到盈州大哥工廠裏。當天晚上他們請盈州大哥青藏公路旁邊的飯店吃了飯,還說好等盈州大哥回了內地一定去燕南轉轉。

他們回程乘坐的聖城開往石門的火車下午四點左右緩緩駛離聖城。本來楠溪在網上買的是上鋪和中鋪,可是一著的病情並沒有太多好轉,雖然不嘔吐了,但他的肚子依然疼,而且疼的比昨天更甚一些。

還好車上乘客不多,他們那間三組床位隻有他們兩個,楠溪就找乘務員補了下鋪的錢,安心地讓一著躺在上麵休息。等收拾好了,楠溪不放心一著,就坐在下鋪靠車窗前的那頭,讓一著側臥著躺在她的腿上。

他們從聖城回返的時候是初七下午,等到石門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是初九早上六點左右。因為一著的病情,他們的回程遠沒有出發時候的興奮。一著回來的話也少了,回來的一路上大都是楠溪摟著他。

因為難受,他沒怎麼吃喝,嘴唇幹得起了層皮。楠溪心裏著急,一心想著快點到家,至於什麼浪不浪漫的,她也不在意了。受傷的戒指和脖子裏的項鏈覺得礙事,都收進了小禮盒裏。

等快進直隸地界的時候,楠溪用手托著一著昏昏沉沉的頭安慰著,

“一著哥,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到家了。”說完又把他的頭貼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他們坐的是從石門到祁州的班車,正好路過北車村小公路路口。快到的時候楠溪跟姑父打過電話,讓他開著三輪接一下。掛掉電話,她拿出水來讓一著潤潤嘴唇,不要讓姑父姑媽看到他病殃殃的樣子而擔心。

他們下了車,姑父已經開著三輪子在路口等了。一著強打著精神跟姑父打過招呼,就跟楠溪坐上車鬥往家趕。

雖然還沒有過元宵節,可是這些年來一過初五外出打工的人就陸續離開村子。他們路過街裏,街上人稀稀拉拉的,一點也不熱鬧。

因為回來之前跟姑媽打過招呼,把一著他們送回來後,姑父就去臨近衛生所找大夫過來輸液。姑父跟大夫說了一下一著告訴他的狀況,衛生所的大夫也認為是高原反應和水土不服引發的腸胃炎。姑父等著大夫配好藥後,一起來到家裏。

一著一回來就躺在他原先讀初中的時候那間屋子床上,安置好一著後,楠溪就去找了盆子,兌好熱水,進屋給一著擦臉擦手。完事兒後又熱了些奶,煮了兩個雞蛋。雖然姑媽看到侄子這麼病殃殃的心裏有些心疼,可是看到楠溪這麼用心照顧他,心裏又多了幾分欣慰,對楠溪更生喜愛。

輸上液不久一著精神好了些,至少肚子不那麼絞痛了。大夫走後楠溪就在一邊一直守著,姑媽也在屋裏,她就跟姑媽說起了他倆走過的這一路。

雪絨和阿潛還沒有走,計劃等一著他們回來,回燕南的時候一起把他們帶回去。可是現在他的肚子出了問題,他們回燕南的時間又要拖幾天了。

姑家大哥和嫂子初五當天就返回了燕南,所以家裏的臥室很充足。因為放心不下一著,楠溪這晚沒有回祁莊。晚上等一著睡著了,她就到大哥那屋裏睡。因為雪絨和阿潛跟她很熟,晚上都嚷著跟她睡。最後她把阿潛哄睡後就把他抱回姑媽那屋,她跟雪絨睡一屋。

第二天白天等一著輸完液,他們兩個一起去了祁莊。傍晚回來的時候楠溪不放心他,又跟著他回了北車村。

本來以為輸上三天液他的腸胃就會好起來,可直到元宵節前,他還覺得肚子不舒服。但在家太久了,一是雪絨作業還有一些沒寫完,而姑媽姑父又舍不得督促。再者大哥大嫂也忙起來了,所以他覺得湊合差不多了就起身和楠溪帶著孩子回了燕南。

“一著哥!你不知道,我們回來的時候,看你難受的樣子,我擔心死了。我們以後不走那麼遠了。我隻想你能夠平平安安的。”

元宵節這天,燕南海邊有人放煙花,一著騎著他和楠溪買的小摩托帶著她來到海邊。雖然這時燕南海邊還是很冷,可是比起聖湖邊來說要暖和得多了。一著如在旅途中那樣用外套把楠溪裹進自己的懷裏,兩個人看著燦爛倏然的煙花,慢慢地說著話。

“沒事兒,我現在不是好了嗎?誰能不得病啊!”

“我現在回想一下我們這趟遠行,路上我給你說過覺得與尋常日子抽離,現在我卻覺得那些路上的日子顯得幾分抽離。”

“我覺得每個不同的環境就是一個大大的肥皂泡泡,我們路過去看看,豐富我們的生活。我覺得啊丫頭,也許我們所說的抽離感,本身就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讓我們有機會回觀一下我們的生活。反正我覺得挺好,我一閉眼還好像能看到前幾天我們在天涯看到的金光燦燦的神山,波光粼粼的聖湖,還有星光閃閃的夜空。更還有在我懷裏比神山,比聖湖,比星空更美好的寶貝丫頭小阿溪!”

“我一閉眼就是你一路上拉啊拉,我真擔心你拉死了!一著哥,你不知道,但是我真的擔心死了。我看著你那麼難受,我卻無能為力。當時我就後悔為什麼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生病了也沒法看。”

“吼吼!我就是心疼那本詩集。不過,得虧帶著書,不然我都不知道用啥擦屁股了!吼吼!”

“一著哥,我固然喜歡浪漫,可是我最在意的是你能好好的,我們一直好好的!即使哪兒也不去!”

“好!我們一直好好的!”

“一著哥,你看,今天的月亮太好看了。還有我們的天兔座之星也好看。一著哥,你說今天現在岡仁波齊還有瑪旁雍措的上空如果是晴天的話,月亮和星星的光輝照耀我們的同時也照耀在那裏。嗯~就是蘇哥說的,‘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嗯~我覺得聖湖離我們可不止千裏,應該快萬裏了!”

“對!那我們就是‘萬裏共嬋娟’!”

“不隻是這個時空的距離,還有很久之前你很想我很想我的時候,還有很久以後我們很老的時候,現在的月光和我們的那顆星星的星光也依然照耀著那時候的我們。”

“嗯!我們的月亮和星星一直照耀著我們,照耀著所有有我們的平行時空!”

“嗯!as it was in the beginning, is now, and will be beyond the end of the world.Amen!”

“哈哈!我還以為你當時睡著了呢?”

“我是快睡著了,後來聽到你又開始發神經似的給我叨叨情話,我就想聽聽!哈哈!”

“丫頭!我愛你!”

“一著哥,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