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打擾大哥大嫂休息,一著拉著阿潛到自己的臥室,陪他玩兒。等看阿潛眼皮開始打架後就給他脫了鞋抱到床上,然後躺在他身邊開始給他講故事。
小家夥很好帶,不喜歡哭鬧,很喜歡他這個叔叔給他講故事。沒等一著講多久,他就呼呼地睡去,滿身的熱氣不住的騰騰往外冒。一著躺在身邊,看著睡著的孩子,突然想起來那些年雪絨還小的時候他給她講故事哄她睡。
等孩子睡著後,他就平躺著對著天花板發呆。他今天查過治療腸癌相關的費用。期間也無意瀏覽到了腸癌患者治療後存活的時間。大哥說要盡快開啟治療,不管怎樣一定把病治好。他當時沒有拒絕,可等查到相關資料後他有了其他想法。雖說經過和金歐巴聊天,他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可是他依然覺得早一些離開楠溪,楠溪就會早一天走出憂傷。
他不想太多治療。雖然他這些年攢了些錢,可是粗略地算了一下治療費用,他的積蓄不及整個計劃花費的三分之一。他不想走的時候給愛人和親人太多負擔,相反,他還想著盡量能留多一些。他想留給楠溪,盡可能給她多留一些。他計劃著等真的有一天不行了,不做手術,不搶救,直接進入臨終關懷。到時候找一處離海近的房子,租一間房間,可以看看海。等沒了之後就交代楠溪把骨灰撒到海裏。
想著想著他就開始在網上找離海近的房間,開始搜索海葬。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海葬並不是像他想的那樣子能自由地把逝者的骨灰撒到海裏,要提前報備,還要花錢得到許可。一時間他就開始在網上翻呀翻,查找關於怎樣安排他的臨終關懷以及海葬的攻略。他還沒有感覺怎麼悲傷,好像他查資料不是在為自己,更像是在為另一個時空裏的老朋友在準備葬禮。
直到天色半青,除了中午和金歐巴聊天的那片刻有些憂傷,這一整天他的腦海都被理智羅列的方案充滿。大哥因為了卻了那層不知向一著說起的憂心,傍晚吃過飯心情略好的跟一著說明天就開始治療。一著沒有直接拒絕大哥,隻是很輕鬆的說什麼現在情緒治也許會好一些,還說什麼放療反而會引起腸胃並發症,到時候本來可以多活一陣兒,結果這一治反而走的更快,更痛苦。他盡量地把這個沉重的話題說的很輕鬆,最後他說想去直隸找楠溪。大哥一聽這話,眼裏頓時又掛起來淚花。一著見狀忙安慰道,說什麼也許有楠溪陪著,心情一好,病反而就好了。
雖然一著這麼說,但大哥心裏知道,一著離開燕南是不想連累他。想著想著就吃不下飯去了。飯桌上雪絨阿潛都在,他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阿潛還小,不明所以,可這事瞞不了雪絨了。她大概知道從小把自己看大的叔叔得了不好的病,心裏自然不好受。
一著見狀雪絨情緒低落,趕忙摸著她的頭笑著說沒啥大礙,不要她擔心。可不哄還好,這一哄雪絨下巴反而呈現出一顆桃核狀,嘴巴撇了撇,就用手擦起眼淚來。她沒有大哭,隻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筷子往嘴裏扒拉飯。
飯後一著一個人騎著他和楠溪買的小摩托到了一處海灘。當時不是節假日,那個地方也不是什麼旅遊景點,所以顯得很安靜。正因為這裏人跡罕至,所以成了他和楠溪獨享的天地。
天垂海際的風乘著浪花翩翩而來,風裏有一股暖暖的海香,讓人聞起來心情很是舒緩。大腦滿負荷運轉了一天,好像要提前把他一生終結的樣子。
一著坐在一處沙灘上,白天被太陽曬的尚有些餘溫的沙子把僅剩的暖意傳遞到他身上,不適的肚子也得了一時輕鬆。和煦的海風暫時吹走了一天塞滿腦腔的理智,心裏的悲傷卻依舊不見蹤影。
他倒是想哭,想大哭一場,可怎麼也哭不出來,心裏的空蕩的讓他很是難受。他想著跟楠溪打電話,可拿起電話後又擔心她晚上有課。他想再等等吧,等晚一些他丫頭有時間了再說。
“說不定今晚還能等到熒光海。”他心裏想。
就在他放下手機不久,手機鈴聲就響起來。是他的丫頭打過來的。
“幹嘛嘞,親愛的老頭子!”
“在想你啊!”
“我也想你。”
“丫頭,你猜我在哪裏?”
“我猜不到,你就像遊俠一樣,我可猜不準。”
“我在我們的海灘上看大海。”
“你又發什麼神經,大晚上的不早早休息,去海邊幹嘛?你肚子剛好些了,記得不要著涼。”
“丫頭!”
“嗯~”
“我很想你!”就是這一句‘我很想你’,像在他心裏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眼淚魔盒,裏麵裝滿了施了魔法的眼淚,在被這一句話打開蓋子後直接噴湧而出。他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這麼的傷心,隻是知道當他聽到所熱愛之人的聲音,心裏就很是難過,喉嚨也開始控製不住地哽咽,以至於他說不下去什麼。可他有不能讓電話那頭的楠溪覺察,所以用力舒緩著自己的氣息。
“我也很想你,很想你N次。一著哥,等明後天我去看你吧!”
“丫頭……我去看你吧!”一著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實在控製不住了就朝著天,張著個大嘴呼吸。
“好啊!一著哥,昨啡大哥改進了手工酸奶。酸奶裏加了奶酪,特別好吃,等你過來我帶你去吃。不過還好,他沒有把名字改了。一著哥,我還是覺得‘許你以偏愛’來命名這款甜食合適。等到時候我出錢,你端著喂我第一口,就當是你許給我的偏愛!哈哈!”
“好……”
“一著哥,你怎麼了?怎麼聽你說話不對勁兒?”
“丫頭……我想你……很想很想你……”盡管他努力克製,可他心裏的悲傷就像漲潮的海,漫過他理智的海岸。最後他索性不再克製,隻是嗚咽著低喃重複著說很想他的丫頭。
楠溪意識到電話那邊她的一著哥很是傷心,她心裏也開始一陣著急,忙問到底怎麼了?可是隻能聽到一著那隱約的嗚咽。
“一著哥?你怎麼?你不要嚇我啊?你是不是還沒好?是不是肚子還是很疼?一著哥。跟大哥說一下,我們不幹了。你來直隸,我們好好去看看!一著哥,你不要哭!你一哭我也很難過,你不要嚇我!一著哥,我現在就買票,明天一早就過去看你。”
楠溪說著,聲音也變得帶了些哭腔。
一著聽到楠溪聲音的變化,心裏的悲傷頓時就止住了。他對著天空長長地抒了口氣,然後用輕鬆的語氣安慰楠溪,
“傻丫頭,我說了我就是很想你。你不要亂想,我好的很!你也知道,人生病之後心情會變得糟糕,又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心裏很想很想你,所以聽到你的聲音就難過起來。唉呀!丫頭,沒事了,你不要難過!”
“那你也不能這麼嚇我,你不知道你一哭我心裏慌死了……我就在想……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一著哥,你不要嚇我……”楠溪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
“好了,丫頭,我沒事了!你也不哭!”一著說著用手擦擦眼角裏的眼淚,繼續安慰楠溪,“丫頭,醫生說我需要好好修養。正好阿潛也可以上幼兒園早班了。我跟大哥和嫂子說了,我不去菜市場了,我想去直隸找你,就在你身邊,以後哪也不去了。”
“真的?你不可以騙人!”楠溪擦擦眼淚說。
“大哥和嫂子都同意了,我這兩天收拾一下,不出意外的話我後天就能去直隸看你了!”
“好啊好啊!我早就不願意你販菜了,我之前去體驗了一天就把我累夠嗆了。等你過來,我們先不著急,你先養養身體,我們再慢慢找什麼營生。哦!對了,一著哥,你不是說盈州大哥之前賣臭豆腐嗎?要不咱們問問他配方,哪怕我們花些錢買他的技術也行。一著哥,你不知道,我們學校門口賣臭豆腐的火得很,一到下晚自習,臭豆腐攤兒就被圍上了。嗯~~還有還有,要不我們就學學小丸子,我也特別喜歡吃小丸子,到時候我可以當你的吃貨托兒,哈哈!”一說起吃的來,楠溪心情便很快好轉起來。
“行,那我收拾一下就去找你。”
“那我定後天的票,我去接你。大包小包的我不放心你。”
“沒多少東西,你不用跑一趟。”
“你不要說了,我決定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我們倆的海灘上好好告別一下燕南。等你來了直隸,我想我們可能就不會經常去燕南海邊了。”
“行。對了,丫頭,你看天也暖了,後天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把所有的胭脂花籽都帶過來,包括你家裏結的種子都帶過來,我想和你一起把我們的胭脂花籽都種在燕南。”
“好啊!不過,一著哥,你不怕到時候我們的小秘密被環衛工發現後給鋤掉啊?”
“燕南比起我們兩個的世界來太大了,我們撒的胭脂花估計還不夠燕南一半兒,沒人會在意的。丫頭,嗯~你說我們撒在哪裏好一些?”
“嗯~燕南大學得撒一些,開埠地得撒一些,嗯~離我們的海灘很近的那個轉彎大草坪也撒一些。呀!一著哥,這麼一說,好像我們的胭脂花真的太渺小了。我覺得應該是安全的。等到了結籽兒的時候,你再帶我去收好不好?”
“嗯!”
楠溪去接一著的時候,把所有的胭脂花籽都帶上了,滿滿的一大兜子。等到了燕南,因為一著提前交代,不管是大哥大嫂還是雪絨都把他的病況捂得嚴嚴實實。
楠溪來接一著的當天,她跟一著把胭脂花籽全都撒在燕南,第二天他們倆就拉著一著的行李回了直隸,這時節正值仲春將盡。
到了直隸,一著拉著楠溪在像迷宮一樣的小營房深處轉來轉去。最終在一家沒有門頭的人家找了一間很便宜的月租房。等放好行李,楠溪就帶他去昨啡大哥那裏吃好吃的。
因為不在上人時間段,店裏的兼職又沒有來,隻有昨啡大哥一個人看店。見楠溪他們過來了,昨啡大哥就又請他們幫忙看店,自己好出去溜達。
正如楠溪之前跟他說過的,經過大哥改良後的手工酸奶更多了幾分醇厚的奶香。隻可惜因為肚子的不適,他不能多吃。
就在他們邊吃邊嘮嗑的空擋,一著從兜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楠溪。
“丫頭,這是我這些年攢的錢,一共是二十萬,我們以後不分開了,搭夥過日子,這是我的入夥費,吼吼!”
從長安開始掙錢直到離開燕南,一著一共攢了大概三十來萬。除去他隱瞞楠溪自己的病情所需的治療大概費用外,留出二十萬給楠溪。他猜測等手裏的十來萬塊花完,也就到了該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了。
“你幹嘛給我這麼多,你就不怕我都買了好吃的啊!”
“買就買唄!到時候咱倆一起吃!”
“你先留著,等我需要的時候會跟你開口的。”
“丫頭,我就是想體驗一下被你管的滋味。當年我爸掙了錢都給了媽。這是咱們倆的錢,你每個月給我個零花錢就好了。”
“你可想好了,你上交了以後就不能財富自由了,以後你吃喝花銷就都聽我的了。”
“行,以後就你養我了!”
“要不這樣吧!一著哥,我可以收下錢,我也把我的錢打進來。到時候我們立一個總賬。一著哥,你不知道,很多時候我都想記賬,可是就是懶。很多時候覺得身上的錢不知不覺就沒了,丟了也不知道。正好咱們把錢放一起,等每過一段時間我們就對對賬,然後在對我們的日子做出規劃,好吧!”
“嗯!好!”
“你在直隸好好養病,等養好了我們就想著先做什麼生意,等我畢業了考研到燕南,我們再搬去燕南。”
“嗯!好!”
“正好這裏有個小廚房,等明天我們一起去裕華路小商品城買一些鍋碗瓢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買一些菜,到時候你就可以給我做好吃的,等我下了課我就過來吃飯。對了,一著哥,我覺得我們還要買一輛舊單車,到時候我可以過來找你,你也可以帶著我在直隸古城轉。”
“嗯!好!”
“我現在時間也多了,到時候我在我們學校家教群裏報名。我可以做家教掙些錢。”
“我不想你去做家教。”
“沒事,我們好多同學都去,這比飯店做兼職要掙得多。一小時五十塊錢啊!”
“我始終覺得去做家教很危險。”
“唉呀!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又不傻,會分辨的。大不了到時候你帶我去,到時候我就說我是買一送一哈哈!有你保護我,我不怕的!”
“嗯!好!”
接下來的日子為一著來說是整個人生中最幸福美好的時光。他吃過抗癌藥和止痛藥,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他很喜歡跟楠溪去課堂聽所剩無幾的課,很喜歡陪她去圖書館,很喜歡陪她去學校商店轉呀轉。楠溪直到現在依然沒有辭去校史館的義工,所以他也很喜歡陪她去校史館值班。
每當晚上下課後,校園操場上的燈光照的操場明亮亮的,很多同學都三五成群的圍坐在操場中央足球場草地上。隻要不是雨天,每晚楠溪下課,她和一著都會在球場草地上坐會兒。每次都是楠溪盤腿坐著。一著躺在草地上,頭枕著楠溪的腿,手也總是把楠溪的手拾到嘴邊,說話間總是對著楠溪的手親啊親!
古城的星空被煙塵霓虹汙染的模模糊糊,更沒有幾個人有閑心看這片模糊不清的星空。這僅有的幾人中的其中之一在直隸大學,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就躺在愛人的腿上,麵向渾濁的星空,看著那隱隱約約的星星,跟自己心愛的人說啊說。也不知道他倆怎麼就那麼多話,好像總也說不完。直到每晚快要熄燈的時候,一著送楠溪回宿舍樓下,他倆的話匣子才暫時合上。
直隸大學本部操場隻有西側有看台,所以一著想看黃昏的時候,就等楠溪沒課,兩個人再坐上通往新區的公交車前往新區操場東側大看台上看日落。楠溪也喜歡去,因為新區有個美食小鎮,裏麵有很多好吃的。
或許是天氣還暖,陽氣十足;或者是藥物對症,病情得以好轉;更或者一著因為愛人在身邊,好心情將身體的不適減淡,這年整個夏天一著過得都很開心。這也是他看到他的丫頭美好笑容最多的一個夏天。身在當時的時候他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拚命記下眼裏愛人的音容相貌,她的嘴巴,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連同耳垂上那閃閃發光的心形耳釘。等每晚送完楠溪回到出租的房子裏,當開始重溫這一天美好的時候,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快到他還沒有親夠他丫頭的手,他丫頭的臉,還有他丫頭的唇,就已經宣告結束。
一著最終沒有選擇什麼營生,楠溪也沒有要求他做什麼。雖然這段時間他身體上痛感與不適沒有發展,可是日漸消瘦和身體上的無力感越來越明顯。楠溪也覺察到他的情況,但每當問他的時候他就說沒有大礙,說是減肥。
楠溪對她的一著哥狀態生疑,除了看到他明顯變瘦外,也覺得他越來越黏人。出行溜達的時候覺出來他身體的重量在無意地往自己身上傾斜,給她一種她的一著哥很無力虛弱的感覺。每次她對她說是不是很累了,他都馬上刻意地支楞起來,可沒過多久有慢慢回到那種狀態。還有平時她隔三差五都會聽到一著手機上大哥打來的電話。每當她撒嬌想湊近聽的時候,一著總會刻意提醒大哥楠溪在身邊,而電話那頭大哥的語氣也隨即做了調整。
她不是不想知道,隻是問了大哥大嫂,他們都說沒事。她想著給一著去檢查,一著說不讓花那些錢。後來她也想過去燕南一著住過的醫院問問,可一著一直在身邊,他肯定是不同意的。更重要的是她也害怕,害怕自己的瞎想真的會落在他的一著哥身上。她隻能買了很多營養品,她勸說自己,她的一著哥消瘦,是因為營養不良。即使到了最後,她大概猜到了一些什麼,但她沒有給一著說,隻是獨自擔心他的時候默默地哭,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陪他說更多的話,並且裝作若無其事。
這最後的日子裏,她也不再去吃一些冰冷的東西,開始買一些暖胃好消化的零食跟她的一著哥一起吃。她再也沒有嚷著去城裏很遠的地方轉,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陪他在自己的大學度過。她知道她的一著哥很向往大學。
就這樣,楠溪與一著互相陪伴著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夏天。
命運最終沒有憐憫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也沒有憐憫這對愛人彼此苦苦尋來的緣分。一著在這年的深秋之初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