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如忽來的雨,終作遠去的風(3 / 3)

那天是直隸大學新生軍訓彙演,天空又飄起了毛毛雨,氣溫也變得微微涼。此前的幾天,一著都感覺頭懵懵的,就像喝多了似的。等在觀看軍訓彙演的時候,他打著傘,楠溪把他摟在懷裏,他的頭緊貼在她的脖子裏,就像當年他摟著楠溪一樣。

就在台下軍訓表演正在進行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頭腦一陣短路。幸好有楠溪抱著他,不然非得栽下看台。

“一著哥,你怎麼了?”覺得一著的頭從自己脖子裏滑落,楠溪一把摟緊他,焦急擔心地問。

“唉呀!你看看,我昨天熬夜,太累了,打盹兒!丫頭,不要擔心。”一著意識到自己剛才斷了片兒,趕緊打起精神來。抬頭看到他丫頭眼裏的淚花,就趕忙安慰著。

“一著哥,我們不看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丫頭,你不要瞎想,我好得很。”

“不看了,我們回去。”

“行,好吧,我們回去。”

一著強打著精神下了看台。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為什麼今天走起路來覺得騰雲駕霧的,任憑他怎麼克製還是搖搖晃晃。

從操場出來,他倆朝大教學樓旁的小花園裏的白亭子走去。路上楠溪一邊扶著他,一邊用手抹著眼淚。一著盡力地讓自己表現得正常,可他的身體就像斷了方向盤轉向軸的車,根本不聽他使喚。最終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他聽到她丫頭的哭喊,“一著哥……”

等他再醒過來,就看到楠溪趴在他的病床邊。他伸出虛弱的手輕輕地撫摸他愛人的頭。

楠溪被一著的愛撫叫醒。她一抬頭,一著看到一雙哭腫的眼,很是憔悴的臉,他心疼極了。

“丫頭,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你為什麼不治?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怎麼這麼任性,你要有個好歹,我可怎麼辦?這麼多日子以來我多麼害怕。一著哥,你不是說我們越想什麼什麼就越不會來嗎?為什麼我的心願沒有成真……”楠溪說著說著就嗚嗚地哭起來,最後說不了話,隻能趴在一著的胳膊上哭。

“丫頭,不要難過,你不是答應我你會一直做一個勇敢的女孩子啊!不管遇到什麼事,你都要勇敢。”

“我不要做勇敢的女孩子……我隻想著你能平安……你能好好的……”楠溪泣不成聲地說著。

“唉呀!丫頭,沒事,我不是還在嗎?我現在好著呢!”

“一著哥!我很害怕……”

“害怕啥?”

“害怕你離開我……”

“好了,丫頭,不哭!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一著說著,用緩了緩力氣的手掌梳理了一下愛人的頭發。愛人的頭發被撩到耳後,她好看粉嘟嘟的臉龐露了出來。他又忍不住用手在她臉龐上輕輕地安撫。

“我的寶貝丫頭多麼好看,行了!丫頭,不要哭鼻子了,你看你,眼睛都哭腫了。來,坐近一些,我們來碰碰頭。”

經過一著的安撫,楠溪心情能稍好一些。聽一著說要碰碰頭,她就起身挪座到他頭前,然後摟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臉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楠溪剛大哭過的臉,還留了大片的淚濕。一著能感覺到,他心疼他的丫頭太過傷心,就伸手在他丫頭臉上撫來撫去,想要把她的淚痕擦幹。可擦來擦去,淚痕沒能擦幹,反倒是手上沾滿了眼淚。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心愛的人,他想岔開話題,他說了很多,可這一次,他沒有成功。

“一著哥,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我不考研了!”

一著這些天來腸道一直慢出血,早在他在燕南第一次住院的時候就被檢查出腸癌晚期,而且有肝肺轉移的跡象。這段時間他隻是吃藥,他覺得好像是好轉,可實際並不如他所願,最終癌細胞開始向他的腦部轉移,這也是他最近開始頭暈的原因。

一著在大學暈倒後,楠溪叫來救護車。急診處的大夫判斷是嚴重貧血導致的休克。後來楠溪哭著跟大哥打過電話去,大哥最終沒有忍住然後就跟她說了實情,並且交代等一著清醒了一定要回燕南。

楠溪被自己之前的瞎猜最終的應驗給嚇哭了,她不知所措,一直哭,最後不知不覺趴在一著病床前哭睡了過去。

等被一著叫醒,她又一直哭,任憑一著怎麼哄也哄不好。她執意要開啟治療,她想不管花多少錢也要把他的一著哥治好。可一著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狀況。聽說大哥已經給楠溪說了自己的病情,他就跟楠溪說不要怪大哥。

“我怪所有人,我連我自己都怪,為什麼沒有早早發現你難受。一著哥,我以後再也不去很遠的地方了。我不去瓊州了,我不去挪威了。我隻想你能陪我。你能一直陪我就好。”楠溪哭著說。

“好,我哪也不去,我一直陪著你。”

既然楠溪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一著索性也不講什麼大道理,楠溪所有的心願他都說好好好。他現在當務之急就是盡快把他丫頭的悲傷情緒舒緩,至於明天會怎樣,並不是那麼重要。

等楠溪情緒稍微好一些了,他就讓她把病床搖起來,這樣就可以靠著。因為在第一中心醫院的分院,病號相對較少,一著的病房一共兩個床位,拉上隔簾,暫時有了他們兩人小小的空間。雖說隔壁有個病友,但比起把他的丫頭哄好,旁邊的燈泡顯得並不那麼重要了。

“寶貝丫頭,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一著讓楠溪坐在他旁邊,把她摟在胳膊裏,把她的額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然後安撫她。

“一著哥,你不用怕,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我會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會把你治好的。不管花多少錢。”

“丫頭,我們不管明天怎麼樣,我隻想現在能多陪陪你,多愛你一些。”

“一著哥,我想好了,我想申請休學。”

“傻丫頭,你可不能休學,我還等你畢業。你不是答應我等你畢業的時候也給我借一身學士服,到時候我們一起合影。我們不是說好等一畢業我們就結婚啊?然後我們會有很多很多寶寶!我們的老大叫如若,老二叫如夏,老三叫若秋。你說你一休學,我又得等很久了。”

“那你一定要好起來!”

“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一著哥,大哥說讓我們去燕南治療。”

“好的,等我出院了我們收拾一下,我們回燕南。我們在海邊租個房子,最好高一些,這樣我們就可以從窗戶裏看到大海了。”

“嗯!”

“可是你得答應我,你不能老哭,不能落下你的學業。等你有課的時候你就回來上課,沒課的時候你就去燕南看我。”

“如果一天課少的話我就逃課。這麼多年我一直沒逃過課,我可以拿著課本和複習題和你一起去。實在不行我就跟老師說一下。你不能說我,不能老讓我回直隸。我答應你功課不會落下,我會好好學習。就在我們在海邊租的房子裏,我陪你養病。在麵朝大海的窗戶前我們買一個桌子,我坐在桌子上學習,你陪我一起學習。”

“好!”

一著覺得是時候開啟臨終關懷了,可他不能跟楠溪這麼說。姑家大哥強烈要求他馬上進醫院治療,可他隻說想多陪陪楠溪,想有尊嚴地離開。他知道自己的狀況即使再多的治療也是大概率稍稍延長存活時間,可是卻要以自己的尊嚴和所有的積蓄為代價,甚至還要連累愛人和親人。

一著心裏是有些矛盾的,他多想能多陪陪他的丫頭。可是同時他又想等自己不行了,就快快離開,不治療。隻要自己早一天離開,楠溪在未來就會早一天走出關於他的憂傷。

他們在離著他倆常去的海灘附近一棟高層租了間屋子,本來他嫌貴,想再找意見便宜些的。楠溪知道他在心疼錢,可覺得這個地方很是稱心,就沒有答應他,執意租下了。

剛得知一著的病情後,楠溪下意識的是無論如何也要把他一著哥的病給治好。可等查過一些資料後,她慢慢接受了現實。雖然一著沒有跟他說現在是臨終關懷的狀態,但她卻體會到她的一著哥什麼心意。為了不讓他太多擔心,明麵上配合,背地裏卻偷偷地哭。

在知道一著的心意後,楠溪慢慢表現得堅強起來。他知道前些日子他的一著哥說那些一定會好起來的話是在安慰他,她不去戳破,而是假裝相信。而一著也自然體會到了他丫頭的這份心意。他覺察到楠溪不再強烈要求他去醫院做手術,反而在生活中刻意忽略他的身體狀況,很有分寸的把他當做一個健康的人。比如,又開始了跟他叨叨身邊的八卦,關於學習上的事也開始跟他探討。雖然等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能意識到他的丫頭在身邊啜泣,但他假裝沒聽到,隻是默默地祈禱上天能保佑他的愛人勇敢,一直勇敢下去,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

因為是高層,上下要乘電梯,可越來越虛弱的一著立不了那麼久,楠溪就給他買了一輛輪椅。每當天氣晴好,傍晚飯後,她都會推著他沿著海邊溜達。

曾經在那些一著安好的日子,當楠溪來燕南看他的時候,他經常騎著他倆的小摩托帶著她去海邊看海,現在換成了楠溪帶著他來看海。這角色的變換就好像是兩個平行時空的重疊,兩個平行時空的交集在這篇人跡罕至卻獨屬於他們來的海灘。

上天對一著還是憐憫的,直到他虛弱的不能站立的時候,他還沒有出現強烈的疼痛。這樣他就可以很安詳地陪著他的丫頭。

他很喜歡看他丫頭的身影,尤其是她坐在朝向大海的窗戶前伏案學習的樣子,真的太好看了。傍晚時分,從楠溪的背後看去,以大窗戶中墨藍漸變的天空為底色,他覺得他的丫頭就像是從畫裏出來的。每當看到這個場景,他都忍不住會心地笑。有好幾次楠溪轉過身來,看到他看自己,都問為什麼那麼眼巴巴地看自己。他就說他恨自己沒有學學畫畫,他真的想把他的丫頭畫出來。

他拚命記下他丫頭的樣子,尤其是生活中那些富有畫麵感的時候。他喜歡看他的丫頭安靜學習的樣子,房間裏安安靜靜的,好像時間也慢了下來。他好多次忍不住眨眨眼皮,模仿相機將一幅幅美好的光景定格,他也想著盡可能在這最後的日子裏,把所有有關他丫頭的音容光影全都定格在他的記憶裏。等夜晚來臨,他把身邊的丫頭哄睡後,他就開始聽著她勻稱的呼吸聲瞎想。他想要是等死後真的有孟婆和奈何橋,他一定不會喝,他要當一個孤魂野鬼,遠遠的看著在人間的丫頭慢慢長大,慢慢變老。有時候想著想著心裏也難過,忍不住流眼淚,可他總會盡快的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讓身邊的丫頭覺察自己的憂傷。

有一天楠溪學習完後,躺在他肩膀上休息,手裏拿著手機在網店上亂翻著,嚷嚷著要買什麼好吃的,讓他也一起幫忙選。無意間頁麵上劃過一個商品引起他的注意,他趕忙讓楠溪往回翻。

“哇!丫頭,星空燈唉!我們買一個,正好我們的房頂是平的,到時候我們可以把星空投射到屋頂上,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有滿天星星陪我們入睡。”引起一著注意的是一家賣星空燈的店鋪。

“好喂!呀!一著哥,我怎麼沒有想到。嗯~你想要怎樣的星空,我們找找看有沒有。”

“嗯~我想能不能找一個有極光的星空,我一直想帶你去挪威看極光。”

“嗯~好啊好啊~我找找他們家有沒有啊!”楠溪在這家店鋪裏翻遍了所有的寶貝也沒找到鍾意的。退到主頁麵輸入搜索標題,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是一副銀河星辰與淡淡的極光相重疊的星空幻影,他倆看到圖片後幾乎同時說,“就是這張。”

在楠溪下單後沒幾天的一個下午,裝有他們選的星空燈的包裹就到了。這天正值農曆月份既望日,他們這天沒有去海邊,而是吃過飯,把星空燈擺放好位置,楠溪就扶著一著坐在凳子上和他一起趴著朝海的窗戶等著看月亮從海裏升起來。爬累了她就拉開她一著哥的手臂,側倚在他的肩膀裏。

這天月亮從海裏升起來的時候,西方還留著一絲褐紅的薄暮,所以天地間還能隱隱約約看清暗淡的沙灘和海裏的浪花。初升的月亮大大的,遠處的麵遠遠望去,不顯波瀾,所以月亮的倒影也相應的清晰了些。

他們兩人看著月亮說了好久的話,等天色夜色變濃了,已經看不到遠處的海的時候,楠溪就扶一著起身回到床上。

一著太過虛弱,這些日子都是楠溪給他擦洗。等楠溪給他洗完腳,她也洗漱完後,兩個人就平躺在床上,準備打開星空燈,看看他們一起買下的星空。

“一著哥,準備好了啊!噔噔噔噔!哇!太夢幻了!”當楠溪把星空燈一打開,黯淡的屋頂瞬間幻化成了一片美麗的星空。

“是啊,真的很好看!”一著等楠溪平躺好後,伸出手掌和身邊的楠溪十指相扣。等他回應了楠溪後就靜靜地看著頭上的這片星空發呆。

“呀!一著哥,我就覺得少一些東西。我們應該放一首音樂。”說完楠溪鬆開一著的手,起身打開窗台上的小音響,然後又趕緊回到一著身邊,和他十指相扣。她的另一隻手拿起手機來,在音樂軟件裏開始找歌曲。

“一著哥,你說我們聽哪首歌好啊!”

“嗯~放那首《1945年》鋼琴曲吧!我很喜歡聽,你把他單曲循環。這首曲子是我在盈州的時候在你的空間裏第一次聽到,之後那些年想你的時候,我就單曲循環這首曲子。”

“嗯!我也喜歡這首曲子!”

隨著舒緩的旋律想起,他們兩個人都安靜下來。靜靜地看著滿天星河和如輕紗般的極光,靜靜地聽著那好像從遠方海角傳來的音樂,靜靜地享受他們尚彼此擁有的時光。

“寶貝丫頭!”

“嗯!”

“答應我,就算以後沒有我了,你也要一直勇敢下去,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這樣,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我從來沒有後悔愛上你,即使我當初沒能與你重逢,我依然不後悔愛上你。我唯一難過的,就是你會因為我而難過。丫頭,答應我,不管將來怎樣,你要永遠積極向上,永遠勇敢的成長。我就在送給你的那顆星星裏永遠祝福著你。丫頭,就算我們走了很久很久,可我終究有離開你的那天,所以無論如何你要勇敢。”

這些日子以來,楠溪都是偷偷掩飾著自己的傷心,可現在聽到一著跟自己說這些話,就好像臨別一樣,她再也掩飾不了自己的憂傷,就開始用手擦自己的眼淚,在她的一著哥的胳膊裏小聲地哭。

一著這次沒有假裝聽不見,而是側翻過身,轉向他身邊的丫頭,把她摟進自己的懷裏。

楠溪摟著一著的脖子,不再掩飾自己的傷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個勁兒低聲地哭。

“丫頭,你後悔遇見我嗎?”

“我不後悔……”

“我也不後悔。寶貝丫頭,你就像我世界裏的太陽,月亮和星星,因為有你存在,即使遇見你之前的那些平凡無味的日子也變得很驚豔。寶貝丫頭,我實在不敢想我沒有遇見你的日子會是怎樣。所以,寶貝丫頭啊!你不要太難過,也不要抱怨命運對我們的不公。我覺得命運對我太公平了,你是我那些年苦苦求來的遇見,上天有知,還是俯允了我的祈禱,讓我能在如此短暫的浮生裏見你一麵。丫頭啊!我是這樣的幸運,上天是這樣的厚待我,我不僅能見你一麵,我還擁抱了你,牽了你的手,吻了你的唇。你不知道丫頭,我在盈州那些年想都沒敢想會和你有這一段緣分,你能臨在我的生命中,為我的那些年太奢侈了,直到現在我回想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就覺得我是一個富有的國王,因為我擁有了我心心念念的丫頭。所以,寶貝啊!你不要太難過,我想看到你笑,你笑起來真的太好看了,你的笑容是我在這人世間看到過的最美好的風景。寶貝,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好好的。”

“我答應你!”楠溪把臉深深的埋在一著的臉頰裏,哭著回答道。

一著用一隻胳膊緊緊地抱著懷裏的愛人,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楠溪的臉上,一邊輕輕地擦拭她的眼淚,一邊用溫柔的語氣對她說著情話。

等說了一會兒,他轉頭朝向屋頂的星空,低聲道,

“寶貝丫頭,我多想穿越時空,回到我們初遇的那些年。我能和你一個班,我們一起讀初中,讀高中,一起讀大學。我太後悔當初沒能多拉拉你的手,後悔沒有多讓你點點我的頭。多想那時候能跟你多說說話,多給你買好多好多棒棒糖。多想你在我桌子上寫作業的晚自習一直聽不到下課鈴聲響,多一些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丫頭,我好後悔啊!我好想穿越到那個時空啊!”

“一著哥,我也想回到那些年,你帶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