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自長安帶來的王府騎士傾巢而出,分頭緝拿的,卻是漢州城內的朝廷命官。這樣的陣仗當真自大唐開國以來,一向平安無事的漢州百姓所從未見過的。眼見一個個官員狼狽不堪地被騎士們從家中拖出,全城的百姓全數被驚動出門,跟隨著一小隊的騎士們往州衙方向而來,最終彙聚成團,等候觀察著新任刺史,光王殿下的作為。
“殿下,漢州長史王光帶到!”
“殿下,漢州司馬郭卞帶到!”
李忱聽聞大門外一聲聲的稟報聲,隻覺心中激蕩,難以自持。他為了遏製心中情緒,不自禁的緊咬下唇,一縷鮮血順著唇邊緩慢流下,他竟是渾然不覺。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來,除了開初的幾年,他算是享受過富貴榮華,被憲宗皇帝及母親如珍似寶的嗬護,其餘的歲月,真的是步履維堅,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複。
多年來,他裝癡賣傻,扮成一個武夫兼弱智的形象,不但成功騙過了別人,甚至就是對著心腹手下,親信武將,有時都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凡事隱忍慣了,此時成功得脫樊籠,他潛意識裏仍然是以隱忍退讓為主,所謂的豪言壯語,不過是拿來壯自己的膽罷了。
若不是九妹點醒,他幾乎無力正視自己內心的這種怯弱與退讓的情緒。裝的久了,他有時候深夜驚醒,捫心自問,幾乎都不知哪一個性格是原本的,哪一個性格才是他自己的。
原本的農家子弟,善良天真,固執堅韌,就是混跡官場,其實也並未擺脫他原本生命中凡事忍讓為先的烙印。待到了大唐長安,政治鬥爭遠比後世來的慘烈,父皇以皇帝之尊,被人以利刃穿心,母親身為後妃,亦是被人侮辱。當日的慘景一直盤踞在他心中,久久不能釋懷。
於是,李忱每常在午夜驚醒,滿頭大汗。隻有堅握手中的長劍,以淩厲敏銳的眼神射殺獵物時,他才會有掌控一切的感覺。
唯有殺戮!
他心中殺意漸漸湧起,一直待楊明輝急步入內,向他稟報道:“殿下,所有光州城內從九品上的官員已經全數押到。”
李忱目光一閃,瞪視他道:“甚好,咱們出去!”
楊明輝被他眼中的殺意一震,隻覺得今日光王與往日有絕大的不同。若說平時的光王謙和溫厚,待下屬極其親厚,甚至讓楊明輝等人觸怒亦多半不加計較,今日的光王則好似出鞘的寶劍,望之而寒光刺眼。
他雖然覺得意外,卻也並不多加理會。隻是護衛著李忱,一步步往刺史衙門外行去。
與楊明輝的感覺不同。看到呆著臉步行出府的李忱,漢州的官員們卻並沒有覺得有何可怕之處。
“光王殿下,今日下令騎士綁縛臣等,不知道是何意思?”
李忱注目一看,見是一個中年男子,身著緋袍,正自看著自己冷笑。他還不及答話,卻又聽著眾官員七嘴八舌道:“殿下,臣等無罪,招此折辱,臣等不服!”
適才搶先開口的那緋袍官員待眾人住口,卻又冷笑道:“殿下今日隻圖痛快,綁縛眾官,隻怕來日皇帝陛下與中書省知道,殿下難免要受斥責。”
李忱卻也懶得接他話頭,隻向他問道:“你是何人?不知道人臣禮數麼,敢這麼和孤說話,就憑這一條,孤便能要了你的小命。”
他聲音低沉,並不如這些官員一般大吼大叫,雖然如此,話間中隱藏的殺意,卻使的這些官員心驚膽寒,不敢再發一語。
原本的那緋袍官員便是漢州長史王光,他雖然倚仗著族叔王酒胡,不將李忱放在眼中,此時不合被他抓了把柄,卻也不敢做聲。
他雖然震怖不言,身後的漢州司馬郭卞卻是全然不懼,他排開擋在身前的諸人,走上前去,也不向李忱行禮,便大笑道:“光王殿下,還記得小臣否?當日,我隨德叔、行餘弟一起往長安城南射獵,在獵場巧遇殿下,那天的殿下謙和有禮,將獵場讓給咱們,怎麼今日到了光州,竟是如此惡狠狠模樣?”
李忱眼眉一挑,已經知道此人用意。這郭卞不過是郭氏族中的遠支,在這小小漢州做從五品下的司馬,竟然也敢拉起虎皮做大旗,用郭德、郭行餘等郭氏族中的大人物來壓自己。
他心中殺氣狂湧,一時卻並未答話。那郭卞隻道他是怕了,不覺又大笑道:“吾弟郭行餘,現任鳳翔節度使,前幾日來信,說道三川之地近來屢被南昭侵犯,他心中很是憤恨,欲奏明陛下,請調川西。嘿嘿,到時候,光王殿下可得好好與我行餘弟親熱親熱才是。”
此人仗著自己是郭氏族人,竟全不將李忱放在眼中。扭頭轉身,嬉笑自若。見他如此,不但王光亦隨著大笑,其餘的眾多官員,亦都是一起隨之大笑。
韓曠此時亦被光王府中的騎將請來,他眼見氣氛尷尬,便偷偷湊到李忱身邊,向他低語道:“此事太過尷尬,殿下不如將眾人請入衙內,有什麼事慢慢商談。這樣在衙門外麵攪鬧起來,朝廷顏麵受損,殿下的清譽亦是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