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十二)(1 / 2)

他此語一出,寧知遠立時明白,在揚州時,李德裕便常在與他閑談時經常提起佛宗坐大一事,每次念及朝廷戶口越來越少,固然是安史之亂使得關中河北殘破,卻也與佛宗坐大,大量的廟產蔭庇著數百萬計的農戶,這些農戶隻向寺廟繳納所得收入,而寺廟卻不必向朝廷上交賦稅。

如此這般惡性循環,佛寺勢力越來越大,官府越來越畏首畏尾,而越來越多的農戶投身佛寺,全天下的廟產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殿下,是要等李德裕上書滅佛,咱們也借機動手麼?”

李忱沉吟道:“不然,此人久有滅佛之意。隻是今上是個信佛的,未必能答應他所請。他雖說現下是持筆宰相,其實陛下這個人根本無心政事,李德裕能力到底如何,他是絕不關心。現下信重任用,不過是仇士良等人拚命推薦,李德裕又是世家出身,在皇帝麵前儀容舉止都很得體,這才能安穩做定了宰相。若是他以為自個真的是讓皇帝真心信任,可以為所欲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見寧知遠聽的發呆,李忱悠然道:“於今之計,咱們一是等長安亂起的消息,若是穎王即位,他是一心要做明主,對李德裕很是信任,到那時咱們率先滅佛,李德裕必定大加支持,穎王也不會立時為難於我。”

寧知遠知道他所言是實,卻不由歎道:“國家戶口越來越少,比之開元天寶之際,不過三分之一,收入亦不過當年一半。朝廷用度卻每日增加,不思儉省。江南嶺南淮南,到處饑民遍野,而那些和尚坐食無事,口言經義,卻難華衣美食,思之令人痛恨!李太尉要滅佛,我是一千一百個讚同!”

李忱嘿然一笑,向他道:“知遠,這你便有所不知了。其實李德裕痛恨佛宗,與他自身的出身亦有絕大的關係。李家雖然不算傳統的山東士家,亦不是關隴武將世家,卻也是百餘年來的顯赫世家。其曾祖、祖、父,都曾在朝為官,待到其父李吉甫時,已經位至宰相。大唐官俸極其豐厚,數代下來,李家不貪汙受賄,亦不需要*,卻已經成為富貴之極的大家族。李家與各地世家,或是與佛寺或是皇家相同的待遇,便是不需向朝廷繳納賦稅。佛宗勢力未漲之前,破產的農民多半是投身於世家大族門下,以求溫飽。甚至中產之家,不堪朝廷賦稅過重,亦是直接將全部家產土地,奉送世家,以得庇護。因其所故,是以不論朝官如何清廉,隻需幾代為官下來,家資亦是不斷增長。待佛寺勢力大漲,對待佃戶又比世家寬厚的多,兩相比較,願意寄身佛寺的農戶越來越多,相形之下,各世家大族的利益越來越小,威勢大減。如此這般,世家們能不著急滅佛麼?”

他長篇大論,說到這裏,已經是口幹舌躁,見寧知遠一臉不信,便知道此人在李德裕身邊久了,對李德裕的為人和才幹很是敬服,委實難以相信李大人這樣的正人君子,竟然是為那樣的理由來滅佛。

“知遠,我來問你,李德裕平時行止為人如何?”

“平常沉默寡言,每一發言,必中要害;為人坦蕩大方,手頭闊悼,待下屬極其親厚。自己也是很在意儀容風度,愛修飾,行事說話,都極有朝廷大員的風範。”

“知遠,你看人隻看表麵,太過實誠。”

見寧知遠一臉迷茫,李忱笑道:“其實李德裕的家財也不是天下掉下來的,他經常宴請下屬,使費無度,在川西節度任上,不但不如尋常節度那樣發財,還倒貼了不少家財。其實不過是希圖進階入朝為相,是以寧願如此行事。你道他那麼大方,沒事喜歡把家裏的錢拿出來讓大夥用麼。”

“殿下此言,臣不敢讚同!”

“知遠,我來問你,你可知道李德裕是怎麼與楊欽義交好的?”

“李相對宦官從不如尋常朝官那樣,無理排斥。雖然也不會刻意結交,然則他自身風度儀範令人敬服,在淮南節度任時,那楊欽義正好是監軍,兩人共事多年,自然會有些交情。”

“哈!”

李忱仰頭一笑,向寧知遠道:“知遠,你當真太書生氣。你可知道,那楊欽義要離開淮南監軍之前,與李德裕卻有一段故事。李德裕崖岸高峻,雖然並不有意排斥宦官,卻也絕不會折節下交。與楊欽義共事多年,不過是點頭之交,又何來的交情?直到這楊某人有一天奉調回京,聽說是任樞密使,李德裕先命人擺滿了一床的金銀玉飾,命人去請那楊欽義。待他一至,李德裕便笑道:與將軍共事多年,未曾好生結交,這些許禮物,還請將軍收下。那楊欽義也是高品宦官,卻也不將這些財物放在眼裏,既然他送,便也大大方方收下。”

寧知遠聽到此時,隻覺得難以置信,不由向李忱道:“殿下,既然說那楊欽義並不在意,難道就憑一床金銀,就買得他與李德裕如此深厚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