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忱叫上寧知遠與韓曠等人,帶上司戶與司田的參軍,一路騎馬急行,往漢州城內的大澤而去。
一路上行人絡繹不絕,多半是往那裏開荒的流民,亦有少許的行商小販,往那裏尋找商機。一見刺史大人帶著數十隨眾縱騎奔騰而過,各人都是急忙讓道,讓他們通過。李忱如此重視這些流民,不但漢州本地的官員很是不解,便是寧知遠這樣的光王心腹,亦是不解。其實幾千流民懇荒,根本不可能從實質上改變漢州的財務狀況,就算一年上繳幾萬石的糧食,不過是略有補益,無有大用。
東漢末年時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曹操以屯田而富足北方。現下的大唐雖然內外交困,卻仍然有穩定的中央政權,有強大的武力對外,一州之地,甚至全川都富庶無比,亦是無法成為決定性的力量。
眼見李忱興致勃勃,寧知遠忍不住縱騎上前,向他問道:“殿下,五六千人的流民,不過開懇這麼點土地,咱們漢州的幾大豪門,哪一家的土地都比這個充足,殿下如此重視其事,臣委實難解。”
“以小見大,知微見著麼。一院不掃,何以掃天下……你暫且先別理會那麼許多,和我一起去做便是。”
他含糊其辭,心中的改良大計並不與寧知遠實說。無論如何,自己的現代出身,注定隻能自己一個人獨享這個秘密,絕對不可告訴旁人。
“刺史大人,前方便是輾盤鄉了。”
“召裏正過來。”
李忱縱身下馬,在這以輾盤為名大澤邊上,負手而立。昨夜大風整夜不停,氣溫驟然下降,雖然並不如隆冬時節那般,卻也是寒氣襲人。
等了許久,幾個均是滿頭白發,渾身泥土草屑的老頭方被吏目傳到,一一跪下,向李忱行禮。
李忱雖然並無不耐神情,陪同他的眾官員卻齊聲向這些裏正們斥道:“你們又不需上交糧食身為裏正,隻須掌管戶籍,清查田產,催繳賦稅,協理民風,雖然不拿俸祿,自家多少產業,都不需向官府繳納,怎麼還不知足,成天泡在泥水裏,想多懇幾畝田麼?”
“大人,草民們不是貪心,隻是咱們流落至今,方有光王殿下撥出土地,讓草民們懇荒安家,眼下寒風凜洌,天氣就要轉涼,此處濕氣甚大,若是過一陣子土地凍了起來,可就沒有辦法播種了。”
見韓曠等人還要斥責,李忱急忙擺手止住,自己親自向那幾個裏正問道:“諸位父老,此處尚可安身麼?”
那幾個裏正哪敢正眼看他,聽他問話,一個個都將頭低下,過了半呼,方吭吭哧哧答道:“殿下,此地土地肥沃,不需加肥,就可直接播種。此時雖是深秋,抓緊時間把地平整了,來年還是有收成的。”
李忱向眾人微笑點頭,答道:“如此甚好。幾位裏正如此辛苦,想來也是因為這裏太過荒涼,土地需要平整後重新翻播的原故?”
“正是。殿下,咱們不過幾千人,這一大片土地荒涼已久,咱們放火燒了幾天,卻仍是有不少野草盤根錯節,難以根除,還有成片的小水窪,需要墊土平整,再有咱們也需有容身之處,還得搭建窩棚。這些天來,大家每天不過睡兩三個時辰,拚了老命的幹,也要趕在冬天之前,把土地平整好。”
這些被選舉出來的裏正與李忱對答半天,這才敢抬頭看他的臉色。待見到李忱和顏悅色,並不如傳說中那樣的凶神惡煞,眾人這才又大著膽子又亂紛紛道:“王爺殿下,若是能多撥付些農具輾盤,還有小車,咱們的進度還能快些。”
“是啊,要是殿下能派些幫手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要是官府能借點桑麻布匹,咱們做些厚衣服穿,就不必躲著風做事,又要能快上許多。”
他們七嘴八舌,說個不休,李忱神色亦是越發陰鬱。幾個吏目以為他不耐煩聽這些瑣事,連忙上前,向裏正們嗬斥道:“殿下是什麼身份,到來聽你這些昏話。若果真有所需,向各曹參軍大人陳請便是。”
“住口!”
李忱將眾人喝止,拉住一個裏正的手,見他雙手布滿老繭,在深秋的寒風裏凍的又紅又腫,指甲裏全是黑泥草屑,指甲之下的手掌顯的蒼白乏力,顯然是在那些水窪和低地裏辛苦勞作,疲累不堪。
他是農家子弟出身,如何不知道農民的辛勞。此時極目而望,方圓數裏內數千個如同螞蟻般的身影正在這荒地裏勞作。健壯的男子們以十數人抬著巨大的石頭輾盤,平整著土地;老人和少年則以各式的農具,在平整好的土地上重新翻整,以達到適合播種的鬆軟度;女子們或是在搭建新的窩棚,或是升火做飯,擔水洗衣,體格健壯點的,便用獨輪小車,將那些開挖出來的死土荒草,推到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