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忱輕輕咬著下唇,向眾官員道:“爾等有何資格,斥責這些百姓?爾等的衣食住宅,父母子女,都拜這些父老們所賜!”
此語一出,眾官都是愕然。在他們看來,自己是士大夫,原本就擔負著管理百姓的責任,而百姓向朝廷繳納賦稅,承擔徭役,這原本也是百姓的義務。光王殿下以親王之尊,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委實讓人詫異。
李忱也知自己失語,就算是千多年後,世人還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眾生平等,也隻有在佛家經典中能見吧。
他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隻是注視眼前的各房參軍,向他們道:“適才各位裏正的話,你們可聽到了?漢州府庫中,還有些絲麻布帛,全數發來,算是借貸給他們用。農具和輾盤等物,也多送些來。”
刺史要邀買人心,大發庫藏給這些流民使用,各官員自然無話可說。當下各人唯唯諾諾,連聲答應。
李忱也不去理會各曹參軍與這些流民裏正確定數目,隻與寧知遠一起並肩而立,迎著寒風負手揎立。
寧知遠見他神色仍是鬱鬱不樂,便向他問道:“自殿下任漢州刺史,全州的流民全數集於此地,殿下發給衣食,劃給土地,如此厚待,這些流民無饑饉矣。若是想讓天下人都如同官員士紳那麼尊榮富貴,卻也是太過苛求自己了。”
李忱苦笑一聲,向他答道:“知遠,我並非如此幼稚之人哪!”
他搓一搓雙手,向寧知遠道:“知遠,大唐的城池雄渾堅固,大唐的宮殿官衙,甚至是世家富豪,宅第都是雄偉壯麗,各處的道路修的筆直堅固,大唐的軍隊威武善戰,這一切的基礎,可都是咱們眼前的這些百姓。沒有他們,便沒有大唐。可是你看看,他們使用的工具,手推的小車,還都是西周兩漢年間就有,千百年下來,全無變化。工具簡陋,卻不思改進,耕作時,每畝田裏,撒下幾十斤的種子,耕作的方法卻幾乎是放任不管,隨意而為。這樣靠天吃飯,自然是豐年不過溫飽,災年流離失所。”
這一番話,其實說的是精密的組織與先進的科技,不但在當時的唐朝無人可以理解,就是在後世中國,其實也並沒有達到完善。
見寧知遠一臉不解,李忱知道不但是他,在場的人隻怕無人可以理會。他之所以如此重視流民,不過是要在這裏進行一次試驗,一進改良,如果成功,不但對他的大業有很大的幫助,就是將來,推行全國,整個大唐的國力也勢必將有一次極大的飛躍。
隻是這一切的一切,還隻是開始於這眼前小小的荒地之內,在幾個碌碌無為的官員,和幾千個一心想擺脫饑寒的流民身上。
在李忱身處的時代,火yao還在道士的丹爐之內,印刷術不過是初具模型,紙和仍然是貴人才能經常接觸的物品。在遙遠的西方,也要等幾百年後,才有文藝複興的光輝。在這個時代,貨幣使用的極少,就在元和年間,朝廷還因銅錢不足使用,下令百姓在交易時用實物的絹布來充當貨幣單位,在內需尚且不足的情形下,對外的貿易隻能使上層的貴族受益,而絕不能帶給下層百姓實際的實惠。
唯一有利的,便是這個時代的漢民族尚且保有進取的精神,博大的胸襟,遠超整個世界的政治和文化製度。隻需稍加改革,凝聚其力,擺脫一切將來可能發生的不利影響,這個民族必將迸發出太陽般灼熱的光輝,照耀整個世界!
李忱沉思半響,知道若是以現代的口吻和方式來說,寧知遠必定無法理解,講什麼政府效率,組織能力,精密農業組織,隻怕都是對牛談琴。
“知遠,先秦時商君立法,秦人以絕大的毅力,嚴密的組織,實行全國耕戰的國策,後來則掩有天下。現下天下大勢與秦時不同,耕者與戰士,非得嚴加區分,各驅其力才是。如何讓耕者越發善耕,而不是因循守舊,如何讓戰士越發武勇善戰,這是個絕大的題目,做好了,天下在吾掌中矣。”
注:唐製以二十戶為一保,五保為一裏,由裏正保長負責稽查戶口,催繳賦稅。
還有,在當時的條件下,說什麼發明創作,搞什麼對外貿易,都是不現實的,但是在精密改良農業,或是使政府機構更加先進嚴密,更有活力和效率,還值得考慮。這一兩章會有點悶,主要是想在這個方麵有些思索,如何使綿延兩千裏不便的中國農村煥發活力,是我想有所表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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