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籃子裏是什麼?”
“哦,是我給你準備的一些飯菜……還有,還有王先生給你謀到的一副蛇膽…..說吃了它可以止疼的……”
“可笑的王元美,我楊椒山自己有膽,要這蛇膽幹什麼?……賢侄,你且把那碗飯倒在菜碗裏,把那個飯碗給我打爛吧…….”
“你這是要……”
“這爛肉不挖掉,今天晚上我就沒個囫圇覺了……”
沈卓頓覺自己脊背上一陣發涼,全身的汗毛立馬倒豎起來:“你要自己把它剮了下來?”
“唉,不然怎麼辦?陸大人雖然不為難我,但礙於嚴賊的麵子,也不會給我提供什麼醫師傷藥的……你也不忍看著我活活地爛死在這吧?”
帶著萬分的震驚,沈卓把那隻用來盛飯的瓷碗摔碎在地上,楊繼盛笑道:“撿幾塊給我吧…..”
沈卓在宛如夢遊狀一般完成了這一過程,然後就掌著燈佇立在那,一動不動-----因為接下來他所看到的景象,深入靈魂地影響了他的一生:勇敢,堅韌,剛強!
因為廷杖是讓人趴在著才開打的,楊繼盛的大腿以下,可說是全被打碎打爛了,最嚴重的地方是他的右小腿腿肚,那裏的肌肉全部碎爛,楊繼盛端正坐姿,十分安靜地低著頭,手中拿著一塊破碗片,聚精會神地剮著小腿上的肉。
一下,一下,又一下,這碎碗片本來就比不上刀,而一塊豬肉我們用刀去割也要費點力氣,然而楊繼盛就是這樣大氣都不喘一口,單調而機械地重複著割剮的動作,仿佛這種在沈卓看來都難以忍受的劇烈痛苦,自己的身體根本感覺不到一般。
這還不是最**。
腐肉剮的差不多了,小腿骨都露了出來,而那層附在骨頭上麵的筋膜顯然也發黑壞死了,既然肉都剮了,這層筋膜顯然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用碎碗片開始在骨頭上刮了起來…..
那種瘮人的輕微剮截聲,在沈卓聽來,無異於滾滾的驚雷,他想逃走,但自己卻動不了分毫,他身為詔獄的獄卒,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也見過不少被詔獄酷刑整治的死去活來的犯人,聽慣了恐怖淒慘的哀嚎,但這一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了人的忍耐力居然如此強悍!
什麼叫鐵血戰士,這才是鐵血戰士,是值得揚芳萬世,眾生敬仰的楷模,為了國家,為了黎民百姓,楊繼善淡漠了自己的生命,也超越了自己的生命,他用無比強大的精神力量,戰勝了孱弱的軀體,戰勝了痛苦和死亡!
我知道了,楊椒山,我敬愛的楊叔,你是要用這樣讓我永生難忘的一幕告訴我:男兒在世,當所往無懼!
……
三個月後某日。
由京城去往山東登州的驛道上,一行車馬緩緩前行。
這是錦衣衛校尉沈卓第一次外派公幹。
第一次,往往都很興奮。
沈卓也不例外,因為這次去登州,他是要去見一個人,辦一件事。
這個人叫戚繼光,時任都指揮僉事,管理著登州、文登、即墨三營二十五個衛所----他今年才二十五歲,雖然他十七歲的時候襲任父職,成為了登州衛指揮僉事,但不到八年的時間就榮升為都指揮僉事,秩正三品,不得不說,他自身也是非常有料的。
沈卓興奮是因為分別三年了,終於要再次見到這個一拳打出交情的好兄弟----並給這個好兄弟帶去一份大禮------兵部撥付的二十萬兩銀子,十萬擔糧草。
登州從地形上來看,是緊扼渤海的咽喉之所,因為嘉靖朝倭寇鬧騰的非常凶猛,一旦倭寇進入到渤海,就能夠威脅到京畿的安全,所以,登州的防守任務是非常重要的,朝廷也是非常重視,把戚繼光升為登州都指揮僉事,便是這種重視的結果。
因為是軍事重地,而且又靠海,出海打漁還要防範倭寇的掠殺,想種個地又大部分是鹽堿地,能種的地又全被軍隊屯墾了-------登州地區的民間經濟就不怎麼發達,不發達就意味著貧困,而貧困,就意味著不安定,而不安定的登州人民還是要活下去。
怎麼活,是個問題,但怎麼幹活才能活,大家還是非常清楚的。
於是,登州漸漸又成了一個各路流寇、強盜、悍匪、奸商的天堂。
說句不好聽的話,登州要不是因為是緊扼京津的門戶,朝廷才不會在這設駐軍,倭寇要是想入侵登州,隨便他侵好了-----他要是還能完整地從登州逃出來就算是他的造化了,誰搶誰的還不一定!
-------登州人民的彪悍由此可見一斑。
當然,沈卓領到任務後一聽是去見戚繼光,公事私事居然可以一起辦,樂得第二天一早就領了關防文件風馳電掣地朝登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