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這天沒有勞動任務,也沒有巡視來回走動,剛剛早晨,每個人就免費發了一個四個小月餅和兩個蘋果。放風場的門一直沒有關,吃過早飯之後,大家都靜靜的或坐或躺在鋪板上不說話,老賈突然跑了出去,像個瘋子一樣,在風場裏仰天高喊:“尻他娘啊,老婆子教人家尻啊!”貌似懷疑自己長期不在家,妻子耐不住寂寞,紅杏出牆了。
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在這一天,都特別小心,偷眼瞧著賈新洋,害怕他想不開了自殺,大家都脫不了幹係。
中午的時候,下了一陣蒙蒙的雨。——印象中,每年的中秋節都下雨,隻是還從來沒有在外麵過中秋。那蒙蒙的細雨,更讓人倍添無限的悲涼,難掩的心碎。這時,隔壁的殺人犯李寄又唱起歌來,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他唱道:“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我難過?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沒有說一句話就走。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我難過?對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卻沒有感動過。”
說實話,以前我從來沒有在意過黃品源的歌,可是現在,卻讓我倍感心酸!
新來的那個白胖老頭,五十多歲了,姓楊,大家都叫他老楊同誌。——看來監獄裏有文化的人還真不少,大家竟然知道“老楊同誌”是丁玲的小說《太陽照在桑幹河上》裏的主角。老楊同誌已經是二進宮了,以前是某派出所副所長,因為貪汙,到淮西黃泛區農場監獄改造了七年,放出來一年之後,說是強奸了相好的寡婦,結果又進來了。當下,他聽了李寄的歌聲,長歎一聲說:“可惜啦,可惜啦,才十九歲的小夥子!”
林崗反對道:“那人家受害者不可惜?才二十一歲的女孩!”
原來,李寄領著兩個老表,搶劫的那家小賣部,隻搶到一千多塊錢,那個脖子裏被割了好幾刀的女孩,才剛剛二十一歲,父親病故了,母親是個傻子,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全都上著學,就靠著她一個小賣部生活,她被殺害,全家人都快要崩潰了。李寄的那兩個老表,一個剛滿十八歲,因為沒有進小賣部,隻在門口放哨,被判了二十五年。進到屋裏參與搶劫殺人的那個小老表,剛剛十七歲,不到年齡,躲過了死刑,被判了無期徒刑。李寄也被判了死刑,但是他們村裏出了證明,說他的年齡當年填錯了,多填了一歲,要求做骨值鑒定,想挽回他一條小命。但是公安局的也說了,做骨值鑒定可以,不過必須先賠償人家六十萬元,否則根本不予做骨值鑒定。
中午吃過飯之後,大家正在默默無語的休息,十三號牢房又一個犯人,貌似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用似乎很**又恨憂傷的聲音清晰的說:“我想尻筆,我想尻筆,我想尻筆,我想尻筆------”他每隔幾秒鍾都說一次,每隔幾秒鍾都說一次,整個十五期間,貌似說了幾百次。巡視偶爾過來一次,也不去管他,隻是表示理解和同情,卻不能深刻體會他心中的渴望。我想,他能夠靠著“我想尻筆”這簡單的四個字,把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表達得如此簡潔和準確,這不得不令人佩服,不得不讓我這個中文係的本科生都為之汗顏。他使我再一次想起了初一時我見過的最經典的情書。那天中午放學之後,我正在教室裏打掃衛生,突然從張敏同學的抽屜裏掉下來一張卡片,上麵寫著這樣一句話:
張敏:
我愛你,渴望得到你的愛。
——顧畫山
我想,簡單即是複雜,沒有在情場中摸打滾爬三五年的高深造詣,怎麼能寫出如此化繁為簡的經典情書?這就好比李白的《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短短二十八個字,勝過洋洋灑灑上萬言。看起來比較簡單,但沒有深厚的文學功底,怎麼能寫出如此這般渾然天成的詩句?
過了中秋節,又開始勞動,並且勞動任務越來越重。分配勞動任務的那個隊長姓於,五十多歲,中等身材,頭大身胖,聲音洪亮,麵目潔淨,像一個醫生,大家都叫他“大老於”。我們坐在鋪板上,已經聽到了大老於在其他號房分配工作任務的聲音,——他那響亮的聲音,令人心煩卻又無可奈何。黃磊歎一口氣,難過的說:“嗟,才過十五,大老於又來了!——一輩子不見他也不想他!”
這種期期艾艾的話,讓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聽到的《康德第一保鏢》裏那哭哭啼啼的插曲,好像名字就是《誰說也不想他》!
但是,無可奈何的事,大老於還是來到了我們的門口,告訴我們,這次的任務一共是六十板,不要急,慢慢幹,爭取早日結束任務。
唉,估計這幾天又不得閑著了!
帥老表手頭非常快,我壓好一個鐵片,他已經壓好了兩個。兩相對比,更顯得我笨手笨腳,常常聽到劉兵不時的催促:“黃金龍,幹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