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愛說謊,雖然這份工作有時候要求說謊,”他用略帶歎息的語氣說道,“說謊話比說真話累得多。”
我似懂非懂。
“好了,還有什麼問題?”沈欽言問我。
我傻乎乎地搖頭。沒有了。他和安露並非男女朋友這個消息實在太富有衝擊性了,我覺得自己花上好一陣子才能消化掉。
他把餐盤擺好,又抬頭看我,“既然沒有問題,那麼,你明天有沒有什麼安排?”
“沒有,明天是周末。”一周的忙碌就是為了周末的休息,我是不可能有什麼安排的,連大哥的邀約都拒絕了,我要睡到自然醒!
“有時間陪我一起去釣魚嗎?”
“噢……好。”我說,“但是我從來沒有釣過魚……”
“沒有關係,我可以教你。”沈欽言頓了頓,“附近的山上我有套別墅,明晚咱們不回白莎道了,直接在別墅住下,你覺得呢?”
“別墅?”
“雖然是九月了,天氣依然很熱,去那邊度個短暫的周末假如何?”
我猶豫了一瞬。長這麼大,我很少夜不歸宿。既然我們都這麼熟悉了,去他的別墅也沒關係。我說:“好。”
他眼睛裏有溫柔的笑意蕩漾出來,“那記得出門的時候多帶一套衣服。”
等到我暈乎乎地回家之後,我才驚覺,自己完全被他牽著鼻子走了。
第二天我們在沈欽言家門口見麵。他開著那輛路虎,後座塞滿了東西。
天氣還是很熱,我們開往湖邊的這一路上,沈欽言都戴著茶色的墨鏡,俊美的側臉輪廓鮮明,我若幹次偷偷瞥他,再次認識到,他真是我平生所見最俊美的人。
原以為釣魚會到海邊,沒想到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之後,車子在一個碧藍的大湖旁停下來。湖邊地勢相當平緩,芳草萋萋,嫩綠的青草直接長到水中去。四下望去,每三四十米就有一個安靜垂釣的身影。
是的,這裏的確是好地方,不光適合垂釣,也適合避暑。湖麵上的涼風吹來,驅散了夏天的熱氣。我一手壓住帽簷,深呼吸了好幾口清新的空氣。
唯一的問題是——這是什麼地方?
沈欽言忙著把車上的裝備弄下來,我本想去幫忙,他拒絕讓我插手,有條不紊地從SUV的後備廂中取出遮陽傘、兩把白色折椅和配套的折疊桌、一摞書,最後搬出來一整套釣魚裝備。
他忙碌,我也沒閑著,首要問題是找到方位。
我終日埋首於電腦數據中,如果沒有必要幾乎不出門,完全不知道靜海市周圍有這樣漂亮的一個湖泊。我於是拿出手機,連上網絡,通過衛星定位確定了所在位置,了解到我麵前這個湖名曰“碧山湖”,因為坐落在碧山腳下而得名。碧山風景優美,山上坐落著許多的私人別墅,也有一些旅店,每到七八月,不少人都會來這裏避暑。
——雖然我從來沒來過。
沈欽言把漁具放在湖邊的草坪上,抬頭看我,“幫個忙?”
“噢,當然。”
我奔到他身邊,蹲下,先看他把釣竿取出來,理出魚線。釣魚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比如漁具、魚餌都要專門準備。我今天穿著白色休閑上衣和短褲,湖岸上的草長得茂盛,嫩綠的葉麵搔刮著我的小腿,有點癢。
“我沒想到你喜歡釣魚。”我有感而發。
“釣魚是次要的,主要是因為安靜和放鬆。”
他還真是個喜歡安靜氛圍的人,我想到這裏就問:“那你為什麼會當演員?這個圈子從來和安靜祥和沒有關係。”但凡明星,身上總會有很多謎團,他也不例外。這個問題我疑惑甚久,但因為太過私人化,總是猶猶豫豫不敢問,擔心他不回答令自己尷尬。
但經過昨晚的事,我似乎覺得,現在問他這樣的問題也不要緊,他會回答我的。
沈欽言往湖邊灑了魚餌,將數根釣竿在湖邊插上,躬下身就著湖水洗了洗手,再回到折疊椅上坐下,拿毛巾擦幹手上的水,微微笑了一笑後回答我:“我有時也在想這個問題。這大概是因為,我隻能做好這件事情。”
什麼是……“隻能”?
我困惑地“噢”了一聲。這答案聽上去是如此的沒有自信,真不是他的風格。
“杜梨。”
“嗯?”
我們中間的折疊桌上有幾本書,是他帶來的。他隨手拿過一本置於膝蓋上,手指輕輕敲了敲封麵。
“我父親早逝,我在單親家庭中長大。寡母帶子是不容易,但並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麼困難,至少經濟上不是。十歲的時候,我母親再婚,再婚的對象是一名法官,有一個女兒。兩家人組成了一個家庭。”他聲音很平穩,眼眸濕潤深暗又閃閃發亮,像兩池靜止的深水。有那麼一刹那,我覺得自己通過他的雙眼看到了他的內心。
我輕聲說:“你似乎……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
“是的,因為我十七歲時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我目瞪口呆。
沈欽言的裝備很齊全,他斟了杯果汁遞給我,“你看上去很吃驚?”
我當然吃驚了!這可是爆炸性新聞!
我說:“可是,你不像那種特別叛逆的孩子啊。”
“雖然一個家庭隻有四個人,但也是一個小社會,充斥著許多矛盾。比如自己的愛好、母親的要求、兄妹的關係……我那時年輕氣盛,完全無法處理這些紛亂複雜的關係,所以離開家了。”
“啊啊,這個我能理解,”我連忙點頭表示和他站在同一戰線,“家長什麼都管,對你指手畫腳,從頭管到尾,這真的很讓人鬱悶。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有一次和媽媽吵了一架,氣得整年都沒有回家。”
“我在你家看到了全家福的照片,你母親看上去很溫和,”沈欽言側了側身子,“你們為什麼爭吵?”
“一般情況下,她還算個開明的母親啦,但是發火的時候可不得了!”我說,“我留學時,爸爸在學校附近給我買了套公寓,我的同學朋友有時來住。那次她也不事先通知我,忽然在某天清晨直接殺到我的公寓,當著我的麵,把他們全都趕走了!”
沈欽言挑眉,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當時你的公寓裏有多少人?”
“十幾個。前一天一群朋友在我家聚會,都是全國各地來的。”
沈欽言沉默了兩秒。
“你們都喝醉了?”
“……大家談得非常高興,是喝得有點多,所以都留下來過夜。”
“大都是男生?”
“是我們的技術論壇上一群相熟的網友,的確大部分都是男生啦,”我頓了頓,發覺他的思路有些偏離正軌,忙追加了一句,“你可以不要像我媽媽那樣想歪了,絕對不是那樣不堪!”
他頭微微一偏,朝湖的深處看了一眼,“我知道。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母親。”
我有些小鬱悶,這才想起我們的談話的主旨根本不是我的那場聚會,忙把跑到十萬八千裏之外乘涼的話題拉回來,“啊,抱歉,扯得太遠了,繼續說你吧。你離家出走後又怎麼樣了?為什麼當了演員?”
他手指輕輕摩挲了下巴,“離家出走得到的是自由,需要放棄很多東西,比如學業,我離開的時候高中都沒畢業。我沒有錢,就開始在飯店、酒吧打工。最落魄的時候,我看了一出話劇——《牛虻》,這讓我對戲劇表演產生了興趣。”他略微停頓,“一個人在外麵闖蕩,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機緣巧合。幾經巧合之下,我拍了第一部電影。”
我說:“那你的運氣真的很好,喬希寧當時為了成名,那可是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沈欽言垂下視線,喃喃低語了一句,“運氣好啊?”不待我回答,他嘴角一揚,手撐在扶手上離座而起。
“也許吧。”
他往湖邊走去,我看到左側第三個釣竿魚漂浮動,有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