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番外之Memories(1 / 3)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我習慣性地打開電視,冷不防看到自己的臉。熒幕上的我麵帶微笑,和嘉賓侃侃而談。但隻有我自己才知道,做這期節目的時候我心煩意亂到了極點,簡直想砸了電視再砸牆。

然而我終究沒有這麼做,我隻是關掉了電視,頹唐地倒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

人是情緒化的動物,但我到底是成年人了,不比小時候,發起脾氣來可以毫無愧疚感地肆意破壞。說到底,這屋子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自己辛苦賺得的,因為一時氣憤而砸掉,委實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端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靜靜看著這座熱鬧的城市。新年臨近,街上張燈結彩,車水馬龍,即便是從高樓上看去,也是一派喜慶氣氛。

因為新年的緣故,我的節目暫停兩周。同時,我一直努力爭取的新年晚會主持工作也落到了旁人手裏——用某些人的話說,我最近狀態不佳,工作時不能全身心投入,屢有失誤,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人在劣勢,就如逆水行舟,稍不留心,就會被水流排擠到一邊。

這個微妙的借口讓我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得到了將近二十天的假期。

這是我自二十歲以來,第一次得到這麼長的假期,長得簡直讓人覺得寂寞。

我是一位電視人,如果要更具體地劃分,是欄目主播。

我整天活躍在熒幕上,采訪時下最熱門的人物,並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日複一日地工作、工作、工作,我犧牲了所有的休息時間,犧牲了自己的隱私,一切的付出都是為了更高的收視率,也是為了得到眾人的認可。沒想到工作越努力,失去的就越多,就像流水一樣,根本止不住流失的速度。

我從忙忙碌碌中回過頭來,發現愛過的人,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我了。

而我一直注視和憧憬著的人,早已不需要我的凝望。

我不是沒有覺悟。得到普通人難以想象的名聲,就應該失去比他人更多的自由,背負起更多的責任。我的要求並不多,隻希望有一個人能夠在我身邊陪著我——隻需要一個人,足矣。

若是以前,總還有沈欽言會陪著我。可現在,他已經去陪別人了。於是,在我三十三歲這年的冬天,我忽然發現,居然再也沒有人願意在我倦怠的時候,朝我伸出雙臂。

在徹底醉死之前,我打了個電話給助理。

我醉眼蒙矓地上了飛機,坐進頭等艙。空姐遞過來最新的雜誌問我是否要看。雖然宿醉讓我頭昏腦漲,但我還是瞄到了雜誌的封麵。我不由得笑了,因為封麵是我所謂的前男友——沈欽言。

當名人就是這點不好,往往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被熟人看到自己的臉。我跟空姐要了條毯子,把自己捂了個結結實實,繼續睡覺。

對沈欽言最初的印象,僅僅是跟在學姐身後的男孩。

那時候他大約二十歲,非常年輕,長相俊美,性格沉靜,我對他印象不壞。但那時,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別的事情上,也沒想過要和他成為朋友——對我來說,他更像是學姐身後的一個影子。

後來學姐和顧持鈞遠走瑞士之前,曾單獨請我吃飯。她以為那時的我已經在Max站穩了腳跟,兼之有家庭做後盾,所以請我在可能的時候,多幫忙照顧一下毫無背景的沈欽言。

我沒有和學姐解釋我的難處,隻是點了點頭。

隻要是她的要求,我沒有不應允的。

那之後我和沈欽言才漸漸熟起來。

沈欽言這個人,不論他在熒幕上的表現如何,私下裏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他行事低調,從不為難工作人員,不逛夜店,不買奢侈品,連醉酒都沒幾次。平時的愛好就是看書,看很多的書,並且會把好作品都背下來,譬如他能背下莎士比亞大部分的作品,背下《戰爭與和平》裏大段大段的文字。

他說,人的記憶力深不可測,就像刀劍,越磨越亮。

他回到學校裏勤勤懇懇地念書,結交資深演員,從他們身上學習一切能學習的優點。

我曾經也問過他為什麼這麼努力。他回答說,成為演員,在一般人眼裏就像是億萬大獎的獲獎者一樣幸運,隻有提高自己的素質才不會讓這幸運淪為無用的裝飾品。

雖然他比大多數人的運氣都要好,但隻有運氣的話,他也不可能在演員的路上走得這麼遠。他的成功,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圈子裏的不少人都是用演員這個職業來博取名利,願意把演戲當做一項普通工作來做的人不算多,沈欽言就算是一個。他是那種隻要熒幕需要,他就會演到九十歲的人。

雖然我是受學姐所托才跟他深交的,但現在想來,這麼多年,其實一直是他在照顧我。

比如為我做飯,幫我戒酒,在我被工作的壓力逼得透不過氣的時候拉我一把,更不用提他幫我承擔了多少來自我家庭的壓力。

並非因為他是我的偽前男友,我才對他如此褒獎。

實際上,連我的姑姑——安氏集團的董事長都這麼覺得。

我的姑姑安樂,是商業圈著名的女強人,作風強硬。她比我年長十二歲,恰好一輪。

她得知我和沈欽言分手的消息,很吃驚。她之前本來並不待見沈欽言,但和沈欽言三次會麵後就同意了我們的“交往”。

姑姑說:“如果你準備結婚的話,他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能做出這個評價已經是讚美了。

我的祖父白手起家創辦了安適酒店,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在全球範圍內都建立了多家連鎖店,因此我算得上是富家女。

我的父親是祖父的二兒子,完全配得上“好逸惡勞”四個字,因為他的男女關係實在混亂,三十歲上下就得了A字打頭的病死去了。那時候我已經記事,對父親麵容枯槁、形如鬼魅的模樣實在印象深刻,因此後來對混亂的男女關係敬謝不敏。

我母親在父親死後,毫無壓力地改嫁,把我留在了安家。

安氏家族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各種各樣的親戚姑且不論,直係親屬也不少。祖父有兩兒兩女,還有一個私生子,除了我父親死得早,剩下的幾人都活得很健康。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裏。

父親早逝;祖父因為我那不成器的父親的緣故,對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對我不錯,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則對我這樣一個父親死掉、母親不在身邊的小丫頭片子也沒什麼好感。

一直都是姑姑照顧我,那時候她也不過十八九歲。

她照顧我直到我成年。這期間,她帶著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來;她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又離了婚。最後,她作為安家最小的女兒,漂亮地贏得了遺產爭奪戰,終於大權在握,將整個安氏掌握在手裏。從此,再也沒有人能從她手裏分走一星半點的權利。

接下來,她奪回了兒子的撫養權,一步步將安氏發展壯大。雖然有人說姑姑是唯我獨尊的女王,但這就是她行事的態度,像古代的將軍,所有的地盤都靠廝殺得來。大家對她忠心耿耿,因為對絕大多人來說,都願意跟著一個強勢果斷的君主。

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說,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通過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讓我每年的分紅很可觀,甚至會超過我的本職收入。

我非常尊敬她。這些年隻要我待在靜海市,每周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見麵吃飯。

但我越來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兒子——我的表弟年齡越來越大,不知從哪裏聽說了一些關於我的謠言,對我的態度越發冷漠,我怎麼討好都無濟於事。

近年來,我和姑姑的聯係越來越少,因此這次出門,我沒有通知她。

下飛機時,我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她略有驚訝,“你去了瑞士?”

“是的。”

“回來過年嗎?”

我笑,“不回來了。”

姑姑對我有所不滿,我心裏有數。但人在幾千公裏之外,她想斥責也無濟於事。

安家沒有我的親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過年,我算什麼?

我掛了電話,走到機場外打車。

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見的鵝毛大雪一層層落下來,覆蓋了街道。車輛駛過,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車轍。

我隨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的家。

我無所事事地在瑞士閑晃了幾天,每天都穿著厚厚的大衣,坐著酒店的車,讓司機從東開到西,從南開到北——我被四個輪子的鐵盒子載著,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這個國家實在太小了,兩三天時間足夠看盡雪山、森林、都市、小鎮……每當夜色來臨,不論是市中心還是郊區,道路兩旁就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燈光之海,璀璨而溫暖,每盞燈光都代表了一個家。

而我靠著汽車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欽言的閑聊。

我們談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給了我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話世界。

我當時大笑不止,說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童話世界?

他說,正是因為沒有才想去。

童話一樣的世界啊,單純簡單,無憂無慮。那是神秘的奇境。

我一直覺得世界對我來說是模糊一片的,我仿佛站在濃霧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我喜歡熱鬧喧嘩的環境,卻又害怕熱鬧之後的冷寂。

我知道酒精毒害身體,可控製不住要去品嚐它。

我身在浮華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團錦簇,可又清楚知道這些浮華終究要散去。

安家的每一個人都婚姻不幸,萬幸的是這並沒有讓我變得憤世嫉俗。我身邊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愛情。

我采訪過很多人,尊重每一個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對待一切的態度卻都是曖昧不明的,我甚至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政治觀點。我站在一座濃霧籠罩的橋上,不知道自己將何去何從。

我以為自己會這樣茫然寂寞地度過新年,直到電話響起來。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機給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換了一個手機號。所以這陣子沒有電話打擾我——如果度假的時候還有電話打擾,那還散什麼心?

但現在這通電話我必須要接通。

電話那頭是學姐。

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隻有一位一樣,我心目中能稱呼為學姐的人,也隻有許真。

她的邀請我根本無法拒絕,所以我當即叫司機掉頭,去了顧家。他們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於市郊的一棟小房子,有個小花園,可以種點花花草草。一家五口人住在這裏,很是溫馨。

在這裏有必要說一下學姐的丈夫——顧持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