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月家鎮往東,會經過一片溝壑縱橫的大地。這裏從高空看就好似一盤無垠的迷宮,形態詭譎的荒山野嶺將天際線切割成了不規則的鋸齒狀,千溝萬壑之間,荒涼的砂石路蜿蜒交錯,若胡亂去走,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不得不爬上相對緩勢的土山,在無窮盡般的高山低地中竭力尋找正確的路徑。
對於大多數普通流荒人族來說,磨什是他們會盡量避開的地帶,沒有成熟的靈力或者足夠的精力走進這裏幾乎是致命的,但凡迷失了方向,這裏就成了吞噬人命的地獄。但如今,很多流荒人寧願一頭紮進磨什也不願在其他地方待著。畢竟這裏複雜的地勢造就了很多隱藏的暗角,至少能給人提供不少躲避幽翼的藏身之處,而且幻韃最致命的食肉動物獠狼更喜荒川平原,也很少踏足於此——在這個妖禍橫行的時代,磨什也成了人族避難的選擇之一,在少許發現有地下水、地勢狹隘的角落還形成了小小的群居村落,一般會有一兩個避世的靈術師庇護,大家抱團保命,苦中作樂,甚至在路邊支起涼棚,慷慨地為過路人提供一杯珍貴的涼水。
在一座形狀像被半個蘑菇的土色石山下,就有一個這樣的簡陋涼棚。涼棚下隻有一張腐朽的低矮小桌,上麵放著兩個形狀怪異的石頭杯,凹麵很淺,隻能盛下一點水。
此時此刻,這張小桌旁坐著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孩,兩個大人戴著鬥笠,風塵仆仆,小孩眼睛上纏著繃帶,繃帶下露出怎麼也曬不黑的瓷白小臉。
正是步危一行人。
涼棚一旁還躺著一個衣衫破爛的人,一頂草帽閑閑地搭在瘦骨嶙峋的胸脯上,一張長臉黝黑幹癟,閑情逸致,嘴角眉梢皆是且顧當下的逍遙自在。
步危將水杯遞給輕輕,輕輕搖搖頭:“我不需要,你怎麼總是不記得。”
步危撓撓頭,一口飲盡那點清水。
他們早就發覺輕輕幾乎不需要進食和飲水,這也足以點出她非人的身份。意外的是,輕輕也就此坦誠了自己的來曆——鬼娃娃。很久以前的人族勾結妖族,為了煉出“通天鬼眼”而獻祭了無數稚嫩的童男童女,最終隻有她從魔鬼的煉爐裏“活”了下來,擁有了可以透視萬物的鬼眼。但因為壞家夥們無節製地濫用,她的眼睛現在已經瞎掉了。因為沒了利用價值,壞家夥們對她的看管也放鬆了許多,令她得以在人魔混戰之期趁機逃跑,一路流浪避難,來到了幻韃。
對於她的陳述,步危半信半疑,但對於她真實的過往他也沒有很在乎。可以肯定的是,女孩比她的外表看起來要更加深藏不露,以步危的人脈,目前除了這個神秘的鬼娃娃,他實在不知道還能向誰求助救他哥一命了。
他也試探地問過輕輕,為何願意出手相助。女孩的回答也很輕描淡寫,她在這世上已無所事事,了無牽掛,碰上重傷的月城就是冥冥中的緣分,能為她的至陰之身積點德,何樂而不為。
步危放下水杯,看了一旁靜默不語的輕輕一眼。她跟著他們徹夜趕路,微垂著的頭也顯出一絲疲態。
“步危,在這裏多留幾日吧。”月瑤說。她摘下鬥笠,從懷裏拿出帕子擦了擦臉。她的五官生得很美,精巧別致,因為風吹日曬不怎麼保養,皮膚雖然沒那麼細膩,卻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反倒平添一道野性之美。此時,這張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憂慮。
“你要知道,走出磨什,就是連我也陌生的地界了。自從你……帶你住到月家鎮後,我幾乎未再走出過幻韃,後麵的路上我們需要蹤叔。”
步危的目光沉了下來,遙遙看向他們來時的路。快十天了,去無蹤還是沒跟上來。
他們本來速度很快,想著縱使再快去無蹤也能趕上他們。後來放慢速度一方麵是為了盡快和去無蹤彙合,一方麵是他們發現,幽翼似乎不怎麼出現了。
剛開始還在天空上瞥見過幾隻一滑而過的幽翼,他們都巧妙地躲過了。後來,乃至近幾日,步危甚至連個幽翼的影兒都沒見到,天空中偶爾隻能見到零星幾隻飛鳥,而它們能以悠閑的速度飛過天空,也證明了這周圍沒有能夠威脅它們的存在。
幽翼都去哪兒了?
“我說啊……”涼棚下躺著的攤主突然發聲,拉回了步危飄遠的思緒,“你們最好這兩天趕緊趕路,趁著那些鬼臉鳥不知道飛到哪裏去的時候。”
兩個人齊齊望向他。那人拿起草帽往天上揮了揮:“這兩天那鬼鳥都不怎麼出現了,我可不覺得這是什麼好兆頭。它們一定還會回來的,甚至比以前更多……那可就難辦咯,你們要是趕時間,可千萬別在這兒耽誤工夫了。”
步危看了眼月瑤,低聲道:“姐,蹤叔會不會出事了。”
“我不太信他會出事,頂多有什麼事在路上耽擱了。”月瑤摩挲著下巴,“他總給我一種這世上沒什麼能難住他困住他的感覺,除非那個大魔頭親自下場抓他……”
“巨呪。”一旁的輕輕突然道,她的頭微微側向步危,“你們沒考慮到他被巨呪發現的危險嗎?”
步危一點點瞪大眼睛,不得不說,他忽略了。月城的事占滿了他的身心,以至於他沒方方麵麵考慮到幻韃尚且存在的巨大危險,他甚至沒有和老金月瑤提起巨呪——不,在潛意識裏,步危或許是在故意隱瞞,不讓老金和月瑤知道巨呪的出現,不然本就謹小慎微的他們更不會允許步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