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蒙塵獨秀峰(10)(1 / 2)

一個借用的林場辦公室,當然就簡陋得不成樣子。上下兩層樓房,分設五個展廳,收展陳獨秀的生平資料、圖片、著作、手稿、文物一百五十二件。陳長璞一家為此奉獻多多。

在二樓一間布置成陳獨秀生前起居室的展廳裏,我看到了那幀劉海粟老人的奉獻—陳獨秀寫給畫家的書法對聯:

行無愧怍心常坦,

身處艱難氣若虹。

我知道這幅遺墨的來曆。當年,劉海粟自國外回來,慕名進監獄探訪陳獨秀,並求其手跡。獄中人揮毫寫下心誌,令畫家大為激動!

而今,我也實在忍不住激動,趁別無參觀者,央求陳長璞女士恩準我進入欄杆之內留影誌念。陳笑允。我遂進入獨秀先生的“房間”,坐在先哲坐過的舊椅子上,讓小範把我迭印在這幀氣勢若虹的遺墨下。

但願今生有此對聯醍醐灌頂。

出陳列館,我急急地往水杉林那邊趕去,因為我已經從翠綠的枝葉間看到了一座簇新的墓丘。

走過一片水塘,一座兩層墓台上的半圓形大墓出現在眼前。

墓前,高高的黑石碑上鐫著一行塗著金粉的大字:陳獨秀先生之墓。

寬闊整潔的石砌墓道,氣勢不凡的高大墓台,傳統工藝的雕石欄杆,氣度森嚴的鬆杉林帶,使這座新墓確實很莊嚴也很豪華了。然而,我竟感到了隱隱地失望!瞅一眼身邊神色凝重的陳女士,我隻囁嚅了一句:不像啊……

哪知,一旁的陳長璞也頻頻點頭:“是啊,我們不滿意。”一襲黑衣裙的陳長璞離我遠遠的,似不忍走上高大的墓台,“新墓修好後,我反倒不願來了。真的,今天不是為了陪你,我是不會來的。”直言不諱,真乃獨秀先生之後也!

真的,真是不像我心中的陳墓,倒像民國時代的哪位軍政界顯要的陵園—像我看過的長沙嶽麓山中的黃興、蔡鍔的墓?抑或,像南京鍾山裏的廖仲愷、譚延闓的墓?唯獨不像一個畢生鼓吹民主與科學的大思想家,一個倡導並領導了新文化運動的大文學家,一個主持過最先進的政黨的大政治家的歸宿。

我很快就與陳獨秀的後人有了相同的遺憾:墓應該保持原貌,以昭示陳獨秀先生的平民意識和曆史滄桑感。現在這座高達四米的大塚與闊達九百平方米的兩層墓台,與畢生追求民主的故人的身份不符。而且,雖然集了古代書法大家歐陽洵的字來鐫刻但碑文卻讓人略感硌眼—稱“陳獨秀先生”準確嗎?按現時中國的政治習慣,“先生”隻用於稱中共以外的其他黨派或無黨派的“民主人士”。陳獨秀從青年時代起投身革命生涯,一直是皖省的頭號同誌,之後,他創建了中國共產黨,且至死也沒放棄追求真理的政治活動,稱“同誌”何嚐不可?

麵對一代先哲的亡靈,麵對先哲的襟懷坦蕩的後人,我一時無語。便伏身在腳下的野草地裏覓得幾株無名的黃花,集成束,恭敬趨至墓前,雙手捧至碑座上,然後,為這座新碑輕拭浮塵。

正值“七一”期間,沒有官方的大花籃,卻有一簇開謝了的鮮花置於碑座下,一頁白紙黏在黑黝黝的大理石碑座上,上麵並不講究的毛筆字寫得人心發熱:

江山風景如畫

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

飲水思源

瞻仰我黨創立人陳獨秀先生陵墓

二〇〇一年六月廿一日敬

“這些年來,總有人自願地來墓上獻花,也寫這類字,我們也不知道都是誰。”陳長璞有些感動地說。

這時,一群小學生熙熙攘攘地列隊而來。當地的老師們無疑把這裏當成了未掛牌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

陳長璞說,隻在爺爺生日或忌日時,安慶市政協和陳獨秀研究會的會員們在墓地舉行紀念活動。

看來,安慶有心人已在民間為自家產生的世紀偉人平反了。

從陳長璞的講述和有關資料中,我知道了這座不尋常的墳塋的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