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為安慶北郊十裏鄉葉家衝,現名林業村。我看到的附近的那座二層小樓,原先是林場辦公室,1995年被安慶市政府租下,辟為陳獨秀史料陳列館和陳墓管理辦公室。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6月,陳鬆年將父母合葬後,並未敢在新碑上刻下世人皆知的陳獨秀的大名,而是用了陳獨秀最早的名與字:
先考 陳公乾生字仲甫 之墓
子延□、喬□、鬆、鶴年 泣立
陳獨秀墓前,擺放著人們自願敬獻的鮮花,黑色大理石碑座上還留有一紙題詞:飲水思源。
延年與喬年,早已與父親相逢於九泉之下,所以他倆的名字打上了黑框;鶴年乃陳獨秀與高君曼所生之子,解放前去了香港;守在墓前的,隻有鬆年一家。共和國成立後的頭十幾年裏,鬆年每年尚能前來掃墓,自20世紀60年代始,陳家人再也未敢踏入此地。
令人頗感意外的是,陳鬆年一家在那場全民族的劫難中,並未遭受過分的折磨!比起陳長璞那位姑姑的九死一生,陳鬆年一家像是受了神靈的護佑。
陳長璞的那位姑姑叫陳子美,是祖父與姨祖母高君曼同居後第二年所生的女兒,也是鶴年的姐姐。“文化大革命”期間,陳子美因係陳獨秀之小女兒而備受淩辱甚至毒打。1970年前後失蹤。世人鹹謂斯人已自盡矣,有的陳獨秀傳記中還注明“陳子美死於十年動亂中”。
然而,誰也想不到,1997年9月14日的《環球時報》上,竟刊發了該報駐聯合國特派記者對陳子美老人的專訪。原來,陳子美尚在人間,且在美國,時正麵臨生存危機!該文披露,當年,陳子美實在無法忍受非人的折磨,竟以五十八歲的老嫗之軀泅海偷渡,而維係其性命的,隻有綁在身上的五六隻醬油桶!蒼天保佑,她居然成功地抵達香港。怕被港英當局遣送回國,未等找到陳鶴年,陳子美便又經千辛萬苦亡命美國,直至1989年夏季以後才成為美國公民。這個苦命的女人,把兩個兒子接到了美國。豈料1991年她因病住院回家後,卻發現全部積蓄與財產被兒子拿走,從此隻好靠政府補助金過活。因積欠房租一萬四千美元而被公寓管理公司起訴至法院,若不在規定的期限內繳足欠款,八十八歲的她就隻能流落街頭!老人隻籌得兩千美元,但杯水車薪,於事無補。當地報紙披露陳獨秀之女陷入困境的消息後,紐約市政當局已應其本人的要求,提請法院延期審理此案,並資助了五千美元,但仍欠七千美元。
國內主持陳獨秀研究會的唐寶林先生聞訊,一邊發動會員捐款,一邊上書中共中央辦公廳籲請緊急救助。後得上級通知:“中華海外聯誼會”已將九千美元彙給了陳子美老人。一個月後,在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以中國國家元首身份訪問美國期間,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派出兩位領事攜鮮花前往老人的住處探望,並表示:以後有事可電話求助。老人遂於次日在住處召開記者會,發表書麵聲明,對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館致謝。陳獨秀之女的困境遂暫告解除。①
①報載:陳獨秀之女陳子美女士於2004 年4 月14 日在紐約去世,終年九十三歲。由於沒有家人前往料理後事,故拖至5 月26 日才在紐約下葬。 這段真實的故事,是一直研究陳獨秀的唐寶林先生和李銀德先生提供給我的。
知道了“庶女”陳子美的悲劇,就越發想知道“嫡子”陳鬆年一家“文化大革命”時得以保全之底蘊。
問陳長璞:舉國動蕩,安徽尤甚,你們一家,憑甚幸免於難?
她竟答:我們也不知道。
我遂妄自揣測:很可能是偉大領袖當年的那句話還在發揮餘熱,要麼是他老人家幹脆給安徽方麵打過招呼而你們依然不知道罷了!
陳長璞聽得猶豫了,俄爾,笑笑,說: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