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9日,是陳獨秀百年誕辰之日。這一年,安徽省文聯某人想要看陳獨秀墓,陳鬆年奉命陪同。這是時隔近二十年,陳鬆年第一次來看父母墓。令他吃驚的是,那一片墳堆幾乎夷為平地,碑已全不知了去向!是啊,長年無人祭掃的墓丘,怎抵得了春風秋雨的剝蝕?幸好找到當年為陳獨秀抬棺的一位老農,才在老農的指點下於樹林叢中找到原墓的位置。殮陳獨秀的是朋友贈的楠木棺,重得很,當年雇了八個壯漢才抬得動,所以老農記得起來。
為了下次不再找錯,陳鬆年特意在身邊的一株杉樹上留下了明顯的刻痕。
然而,下次再來,那株大樹卻已隨整個杉林被砍伐!陳鬆年慌了,索性鬥膽給安慶有關部門寫信,要求重修陳獨秀墓。那時,舉國一心,“撥亂反正”,他們很快得到了答複:以家屬名義重修,錢由政府出。盡管隻有區區兩百元,隻夠清理荒蕪,抔土立碑,重壘一座與百姓塚墓無異的墳塋,但這畢竟表明了共產黨政權對生於斯、葬於斯的陳獨秀正在轉變態度啊!
於是,有了陳獨秀在故土的第二方石碑:
公元一九七九年十月九日
陳公仲甫字獨秀 母高太夫人 合葬之墓
子延年 喬年 鬆年 鶴年泣立
從“乾生、仲甫”,到“仲甫、獨秀”,蒼天在一日日轉晴,公理在一年年複蘇。
到了1981年5月,如先祖一樣直率的陳長璞為爺爺的“曆史遺留問題”徑直上書中共中央。此信有幸被複出權力中樞的鄧小平讀到,極富政治智慧的鄧公,未對陳獨秀作任何新的評價,隻就墳墓一節做出批示:
陳獨秀墓作為文物單位保護,請安徽省考慮,可否從地方財政中撥款重修,並望報中央。
得鄧小平批示,安慶市財政局撥款兩萬元進行第二次修墓—資金比第一次多了一百倍。
這一次,土丘加大,直徑三米,周身砌上水泥,但墳頂卻未封,一任黃土朝天,似寓意墓主人蓋棺而論未定。地麵鋪上石板,墓周新加石欄,碑也推倒重立,高達兩米的新碑上隻極簡略地鐫著安徽黃山畫院院長張建中題寫的“陳獨秀之墓”五個字,既不能稱“同誌”,也不該叫“先生”,子嗣們的名字也不再出現在碑上。竣工後,陳獨秀墓成為安慶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陳家人意猶未盡,又致函中共中央,要求恢複陳獨秀的中共黨籍。
後來擔任過中共黨史研究室副主任的鄭惠先生曾在一篇文章裏寫過此事:
1984年初??中央書記處專門開會討論了這個問題,認為不應當恢複陳獨秀的黨籍,但指示中央黨史研究室寫一篇評價陳獨秀一生活動的文章,澄清過去的曆史是非,使這個黨的重要曆史人物得以恢複其本來麵目。
鄭文還提到,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看過送審稿後,親自召集了胡喬木、胡繩和鄭惠等人開會:
耀邦同誌在會上反複強調對重要的曆史人物的評價一定要非常慎重。過去很長時期對陳予以全盤否定是不公正的。陳在本世紀的最初二十幾年中為中國革命建立了很大的功勞,後來犯了錯誤,但也不能將大革命的失敗完全歸咎於陳。
不知為什麼,黨的總書記親自組織和審定的這篇《關於陳獨秀一生活動的評價》,於一年後才發表,而且是在《中國社會科學》雜誌上。由於學術性刊物本身的影響有限,文章中的那些對陳獨秀空前公允的評價,如“陳獨秀一度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傑出人物和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建人之一,他在推動中國曆史前進上作出了重要貢獻”等,自然也就沒能成為一種讓全社會聽得到的主流的聲音。
20世紀80年代中期,眼瞅著為陳獨秀平反隻差一步之遙了,卻不知為何,又杳無音信了。悠悠十餘載,君問歸期未有期!反倒是正當中共高層討論是否該為本黨的首任總書記恢複名譽的這一年裏,陳獨秀在安慶的故居被拆除了。
性情如其祖父的陳長璞等堅信冰雪終將消融,他們這一代,他們的下一代,還在致函中南海,要求還陳獨秀一個清白。這位文物局的副局長沒有向我詳說上書中央的過程,更沒談及安慶地方官員對陳獨秀的態度,但我還是從陳獨秀研究會那兒知道了一件鮮為人知的“安慶政聞”—1998年11月14日,中共中央辦公廳督查局的兩位正局級官員來到安慶,專項督辦李鐵映、曾慶紅關於陳獨秀故居及墓地修複批示的落實情況,並當著安慶市委書記等人的麵說過這樣一些措辭嚴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