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茫茫煙蔓尋何處(8)(1 / 3)

日本人為什麼要隆重追念吳佩孚?是善搞詭計的日本人在繼續作秀?還是他們的確為吳的民族氣節所感動?——有時東洋人也會對寧死不屈的中國誌士表現出比較奇怪的敬意,數年後他們不也曾向自殺殉國的張自忠將軍的遺體列隊鞠躬致敬並妥善收殮了嗎?

吳大帥的兩位孫子為我們講述了當年的哀榮:

治喪處由敵偽當權者、生前部下、前朝遺老、朝野名流及親朋好友等一百八十餘人組成,為首的是齊燮元……

喪事是按照傳統方式舉辦的。先祖父身披道氅,足登雲履,以全道裝為壽衣(有一幅身著此裝的寫真油畫),用一口尺碼寬大的金絲楠棺木。這口棺木是在萬益祥木廠找到的,號稱北方第一棺,要價一萬一千元。老板聽說是“吳大帥”用的,僅收了七千五百元。

入殮的殉葬品簡單而有意義,均由吳道時經手——棗一般大的金銀元寶各一,置於逝者左右手中;數枚道院、教會和慈善機構的紀念章,這都是逝者生前所看重的榮譽獎章;一方白玉扳指光潤無瑕,象征著其人一生純潔如玉;一尺多厚的《春秋正議證釋》手稿安放在枕畔,這是逝者生前的未完巨著。僅此而已。

由於時處抗戰非常時期,不便歸葬蓬萊祖塋。治喪處研究議定,暫停靈於北平鼓樓西側的拈花寺東跨院(原為寺內菜園),借地建造了三間大頂殿式的北房,名曰武聖祠。

1940年1月24日(農曆臘月十六)是移靈的日子,六十四人扛著繡“佛”字的大棺罩,兩旁各拴三百尺長的白練,由送殯人牽引,緩緩行進。

當時送殯的人數很多,雖沒有準確的統計數字,但殯頭至殯尾延綿數裏,據說殯頭已至天安門,殯尾尚未出燈市口。北平的老百姓自發地參加葬禮,以此來表達他們的愛國情感和對日寇的憤懣。沿途的樓窗裏、陽台上、街道旁的觀殯民眾,人潮如海,萬人空巷。人們還在途中搭有很多席棚進行路祭。殯隊邊進邊停,極為緩慢,從早晨出發至黃昏才抵達,幾乎行進了一天。當時報稱,此乃民國以來北平罕見的盛舉。

對吳佩孚之死,頗感難過的還有遠在巴山蜀水的中國中央政府。打敗了吳佩孚的蔣中正先生親致唁電給北平吳公館:

溯自寇患憑陵,於茲八載,先生托誌春秋,精忠許國,比歲以還,處境彌艱,勁節彌厲,雖暴敵肆其誘脅,群奸竭其簧鼓,迄今屹立如山,不移不屈,大義炳耀,海宇崇欽。先生之身雖逝,而其堅貞之氣,實足作勵兆民,流芳萬古。

這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國戰區最高統帥,還在重慶軍政界舉行的吳上將軍子玉先生的追悼會上,送上了一副挽聯,極盡痛悼之意:

落日黯孤城,百折不回完壯誌;

大風思猛士,萬方多難惜斯人。

國民政府與最高國防委員會分別決議,追贈吳佩孚為陸軍一級上將。在國民政府的軍人榮譽史上,這幾乎是一項至高無上的“頂戴”,因為除蔣介石一人為特級上將外,隻有數位國民黨籍的職業軍人才配享如此尊榮。

耐人尋味的是,國共兩黨都對他們第一次合作時的仇敵表示了相同的敬意。就在前不久,駐重慶的中共元老董必武還曾在中共自己的周刊《群眾》上撰文說:

吳佩孚雖然也是一個軍閥,但有兩點卻和其他的軍閥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國曆史上偉大的人物是關、嶽,他在失敗時,以不出洋、不居租界自矢。……他在失勢時還能自踐前言,這是許多人都稱道他的事實。第二,吳氏做官數十年,統治過幾省的地盤,帶領過幾十萬大兵,他沒有私蓄,也沒置田產,有清廉名,比較他同當時的那些軍閥腰纏千百萬,總算難能可貴。

而另一位老資格的共產黨人謝覺哉數年前即題寫了“元敬再生”的大字金匾贈送什錦花園。“元敬”者,戚繼光之號也。吳氏孫兒說,“此匾一直懸於我家的大門洞”。

一個被打倒的舊軍閥,能得到政見不同的當年敵手們的一致稱頌,實屬不易!

日光愈發失溫,而曠野上的風越來越硬,透過吳墓身上的兩個窟窿發出奇怪的鳴響。

它在訴說什麼?

枯寒的林枝緘默不語。

我們隻好去問一位在吳墓附近牧羊的老人。

盡管老人身上的那件黃色軍大衣內裏已經髒得和他鞭下的群羊一樣看不出白色,但對其童年的所見,老人的記憶還是很鮮明的:

吳佩孚下葬那天,來了好多大官兒、和尚、道士,好幾裏地長哪!不過,他的墓一直不風光,就這樣兒,嗯,就這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