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府安之若素。醫官依然天天換處方,廚房照常頓頓來送飯。其實,小青樓內,隻有大智大勇的壽懿天天以淚洗麵,陪著被安放在她臥室對麵會客廳裏的張作霖的遺體。
日本人狐疑:這麼強烈的爆炸竟然沒炸死“東北王”?他們後悔沒派埋伏在兩側的日軍敢死隊衝上專列掃射或刺殺一番——當時陰謀策劃者已經安排好三個方案:一是爆炸,二是在爆炸現場前不遠的鐵軌上安裝脫軌器,三是敢死隊直接衝鋒與張作霖的衛隊同歸於盡。按日本人的方案,張大帥必死無疑。然而,現在,張作霖居然沒死!
日本人心虛,便不敢再輕舉妄動。日本駐奉天的總領事林久治郎來了,但他隻能在辦公區域被留住,按中國人的風俗,眷屬區是不容外邊男人進入的;日本人不死心,又讓夫人們蹀躞著趕來探看究竟。好樣的婦道人家壽懿,平日一樣的濃妝豔抹,高高興興在小青樓的臥室裏接待了東洋女人,甚至還讓副官取來香檳,賓主共同為大帥的僥幸脫險而舉內眷們居住的小青樓。1928年6月4日,張作霖正是在這座小樓一層西室的床上去世的。杯呢!送客時,五夫人讓女賓們遠遠地看望了西屋床上紗帳裏“剛剛睡下”的大帥。燈火通明的房間逸出濃濃的醫藥味兒,鴉片燈具、水果還擺在榻畔,頭裹繃帶隻留眼、鼻、耳的張作霖似睡得很香。日本人親見張作霖尚在世,日本人愣是被五夫人蒙了!噩耗一直拖到半個月後——6月19日張學良回到奉天——才公之於世。
一個深宅大院裏的少婦,一個滿族將軍的格格,能在痛失家中棟梁的非常之際,咽淚裝歡,從容應付危局,實堪欽敬!張作霖之死,除了使北洋政府提前折壽外,還使一個叫壽懿的不凡婦人從此湮沒於塵世。“九一八”事變之後,五夫人帶六夫人移居天津,深居不出。天津被解放軍攻占前夜,她選擇去了台灣,且在島上一直活到1966年。正是這一年,大陸開始了駭人聽聞的文化大革命。她和一直住在一起的六夫人馬嶽清躲過了大劫。
但五夫人畢竟是女人,她的大度是有限度的,她容得了陽氣甚旺的老丈夫搞了馬嶽清,卻再也容不得他搞了自己身邊的侍女。這樁秘聞直至21世紀初,才被侍女和張作霖的遺腹子披露出來。
2001年9月18日,一個關乎張作霖家族的特別的日子,一位自稱是張作霖第九子的古稀老人狀告《北京電視》周刊侵犯了其名譽權。
中國新聞社次日向全國新聞單位發出了通稿:
這位老人在起訴書中稱自己名叫張學忠,生於1928年6月22日。其母名叫李蘭玉,原係張作霖府中的侍女。臨終前她說自己是張作霖的第七位夫人(未舉行婚禮),因政治原因由張的五姨太秘密安排在奉天悅來旅館分娩。張作霖於1928年6月4日遇害,張學忠於18天後出生。後日軍侵華,其曾一度隱瞞身世改名張忠誠。後張學忠擔任了張學良及東北軍史通化研究會會長。
這位叫張學忠的老人在起訴書中說,該刊第52期刊登的《假冒名人行騙案》一文公然地侵犯了其名譽權,因為該文稱:張作霖一生共有六個夫人,生有八子六女,根本沒有什麼第九子。張學忠向法院提交了經過公證的其母李蘭玉的遺囑、張作霖的管家及其奶娘等多人的證明文件,還有他和多位張家親屬的合影,以證明其確係張作霖的第九個兒子。在起訴書中,張學忠除要求對方承擔訴訟費用外,沒有提出任何經濟賠償的要求,隻是請求法院判令對方停止侵權,賠禮道歉。
不知這場官司結果如何,但我卻知道精明的五夫人和她的一定也有些姿色的侍女李蘭玉住過的小青樓意外地躲過劫難。“文革”那些年,住在此樓的“臭老九”們心疼家中的精美磚雕木雕,便用白灰抹平覆蓋了起來。而整個大帥府竟也幸免於難,因是檔案重地,實行了軍管,綠軍衣的屏障擋住了“破四舊”的紅色狂潮。
喜中也有悲,小青樓雖未被直接衝擊,但卻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正麵和側麵被幾座20世紀70年代才建起的五層居民樓團團包圍,一麵高牆死死地堵在其心口,使它難以喘息。牆那邊的數不清的自搭簡陋建築更是滿目瘡痍。本是大家閨秀,卻不幸淪落於市井無賴之手,曾有的風度也就蕩然無存。
被封堵在居民樓群中的小青樓,如同那井底之蛙,還能在浮囂的俗市裏獨鳴多久?
隔一座重新壘起的假山,就是那幢著名的大青樓。假山是新堆的,但山洞口那兩塊石匾卻是原來的,一塊寫“慎行”,一塊寫“天理人心”,都是張作霖的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