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山洞通往大青樓,鐵門鎖上了。這座發生過許多曆史事件的著名建築,已經被腳手架圍住,正因大修而暫停開放。
我們還是勇敢地從一旁的通道走了進去,且無視“施工重地謝絕參觀”的牌子。劉禾曾在樓裏住,所以,我們也有資格來懷舊。
樓內的牆皮全被鑿光,地板也拆淨了,有些地方連粗壯的梁柱也替換下來,隻有牆四周的法國瓷磚熠熠如初。
大青樓隻剩一個空殼子。
奉軍第一次入關,以在直奉戰爭中的失敗而告終。退回關外的張作霖決心“整軍經武”,他把政治中心從四合院移到了新落成的大青樓。一樓西側,是他的辦公室和臥室,東側三大間屋都是他的會議室兼會客室,此後,奉係的所有大事,無不是在此議決的。史料載,奉係軍政高層,每每開一會兒會,抽一會兒大煙。所以,屋裏應該有古色古香的煙榻。
三個會議室中,尤以東北角的“老虎廳”有名。老虎廳因屋裏曾擺放著兩尊東北虎的標本而聞名。這是張的把兄弟、奉軍將領湯玉麟送來的裝飾品。兩隻栩栩如生的猛虎擺在有些昏暗的屋裏,曾讓好多求見張作霖的客人自始至終心神不寧。那個美國記者鮑威爾當時坐在沙發上,背後的虎須拂著其後腦,寫那本回憶錄時他還心有餘悸地說:“令人膽戰心驚!”
但最令大帥府上上下下膽戰心驚的是民國十四年(1925年)深秋,張作霖差一點下令一把火燒了這座偌大的宅子!
當時,奉軍正與把持京津的“北赤”馮玉祥所部“國民軍”激戰,深受張氏父子信任的奉軍第三軍副軍長兼京榆司令部副司令郭鬆齡突然前線倒戈,將張學良任軍長的所部七萬大軍編為“東北國民軍”,殺回奉天!張作霖猝不及防,暴怒中下令將一味縱容郭鬆齡的第三軍軍長兼京榆司令部司令張學良“軍法從事”!好在老將們力勸老帥息怒,之後他又改令兒子戴罪立功將部隊拉回來,“少帥”這才保住一條小命(時年二十四歲)。之後幾天裏,張作霖終日在這屬於他的那幾間屋裏憋屈著,忽而橫在煙榻上吞咽苦果,忽而下地走來走去自言自語。眼見叛軍逼近,他不忍毀了奉天城,便做好下野去大連的準備。他一邊大氣地嚷嚷:他郭鬼子不就是想當東三省的家嗎?都是自家人,我下野,他來幹好了,何必大動幹戈?一邊又命令工兵將幾卡車的煤油與木柴運來,準備撤退時焚毀此院,以免家園成為叛軍的戰利品而使自己蒙羞。所幸日本關東軍找上門來,以劃定雙方不準交戰範圍的方式限製了郭軍的進展(此密約也給張作霖帶來殺身之禍,後麵再說),大批奉軍自東三省各地調來又抵擋住了郭軍的進攻,更兼張學良派飛機滿陣地撒傳單擾亂了叛軍人心,一夜之間,叛軍全線潰敗,郭氏夫婦被俘並被就地處決。大帥府這才幸存下來。
“老虎廳”真正駭人的是在張作霖死後的第七個月裏的一次謀殺——老帥的頭號心腹,奉軍總參謀長楊宇霆和黑龍江省省長兼東北交通委員會副委員長常蔭槐,竟被年輕氣盛的張學良命人槍斃在此廳!
“處決楊常”成為震驚一時的事件。通常的說法是楊、常二人結為死黨,勾結日本人,反對張學良易幟——所謂“易幟”,即是將在東北一直不肯降下的北洋政府的五色國旗,改換為象征服從南京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張學良槍斃楊宇霆、常蔭槐的第二天,即向國民政府通電,稱死者“破壞國家統一”。
不過,事實也許並不是那麼回事,隻不過楊、常二人以振興奉係為己任,痛恨張作霖的長子整天抽鴉片泡靚妞且不按時坐班的窩囊樣,數次批評甚至譏諷張學良,惹惱了年輕氣盛的“少帥”,這才招來殺身之禍。以楊宇霆的從政、治軍能力,也許能為統一後的國家做更多的事,但卻終因鋒芒畢露而夭折了性命,死時才四十多歲,想想也挺可惜。盡管張學良厚葬了這位奉係的重量級人物,又優撫了其家屬。但人都沒了,悼詞寫得再好又有何益?
現在的“老虎廳”自然沒了老虎。張作霖死後的大青樓,成了張學良的東北保安司令部和東北政務委員會的辦公樓。後來,南京國民政府頒給張學良的一些威名赫赫的官職,如“東北邊防軍總司令長官”、“國民政府委員”、“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等,他也都是在這大青樓的一樓裏接受的。他接受了這些職務後,中國曆史上顯赫一時的奉軍也隨之消失了,成了國民革命軍東北邊防軍。老虎永遠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