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春寒料峭,溫夫人請您回去呢。”小侍童輕聲勸慰醉倒在涼亭石凳上的某人,一襲素銀薄衫,似將月色籠羅到身上,散著光輝瑩瑩,美中不足的或許便是打翻在地的一樽濁酒。

“……知道了。”他呢喃著,還未從夢中驚醒,隻口中答應,泛紅迷蒙的眼水光瀲灩半闔不睜,冠纓也不知丟哪兒了,烏發鋪陳開來,一方石桌竟占去大半,垂落的發絲兒來回晃蕩,莫名透著幾分孤寂。

又過了片刻,青年方才恍過神來,搖搖晃晃站起身,在旁的小侍忙去攙扶,卻被其一把拂開,“我還走得動,去,沐浴!可、嗝,不能讓她聞到酒味兒……”

眼前此人,酒氣熏天東偏西倒、衣冠不整披頭散發,毫無規矩禮數可言,誰還能認出這是當年那個神采飛揚的殷家二少爺。

前年盛家朝堂險遭非議,恐上猜忌,盛昭爻自請舉兵率將遠赴邊疆鎮守,非詔不得回;同年臘月冬,宜美人難產薨於寢宮。自那日起,殷芾棠如換了個人,沉默寡言,喜怒無常,囿於年歲漸長,家中早已備下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抗不得,至此一蹶不振。

寄情山水,醉心詩文。本該是家中期望,卻真在見到殷芾棠這般不成器的模樣時無不捶胸頓足悔恨晚矣。

“你去叫夫人早些睡下罷,不必等我了。”青年仰躺溫池石壁邊,閉眼吩咐道。

侍仆知意退下。

殷芾棠睜開惺忪睡眼,四肢被溫水泡裹,酸軟無力。他盯著浴池上空飄升的白霧嫋嫋走神,沒想到隻不過醉了一場便夢見了舊人舊事。不若再續上一續,青年索性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試圖放空抽痛緊繃的神識。

他記得昔日城外有一處水榭,湖心枯荷凋零,卻難得生趣,仗著膏粱不羈,二人偷溜出去玩耍,卻不成想年僅豆蔻的盛昭月循著路子找了來,叫她快些回去,妮子也不聽,還從馬背上取下兩壺酒,一把琵琶。

見好酒聲樂,二人對視一眼,又值天光正好,也無法子了,三人趁興飲酒作詩仙音為伴,氣氛正濃時,盛昭爻還與自己以木代劍,互相切磋招式。

殷芾棠還記得她的羅裙。寬肥的廣袖款式,雲煙暗紋,領子高高扣起,不露出一絲肌膚。怨不得他記了這麼多年,畢竟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等自己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就如同初次品嚐到一顆青澀又酸苦的梅子,以後再如何吃到也不如第一次的感覺強烈。他想,或許正是太過苦澀,才會任由擺布,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這不僅對她不公平,對自己不公平,更是對“她”不公平。

殷芾棠幾近昏厥,胸口窒息脹痛,現實源源不斷地拉扯著他的意識,拚命想將其從夢中喚醒。

他無力抵抗,下意識換氣,溫水一下子湧進鼻腔,瞬間清醒許多,殷芾棠攀著碎石堆砌的壁沿,撐起沉入水中的半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