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很少回憶在宮中的事物,因為那裏帶給她的隻有辱沒羞慚,連同盛氏昭月這個名字,都帶著恥辱。
琉洇從來保不住她,她知道的。或許是為逃避,亦或尋求庇佑,她夢見了初次承寵的子夜。
圈禁在他懷中,鎖在那方朦朧黯淡的床幔紗帳裏。
疼痛好比鑽心剜骨,那時的她是以昭月的身份活下去的,承歡是承帝王之雨露,至於歡……盛昭月並不歡忻,她的眼中含淚,這滴淚折出心下所有執拗,偏頭蹙眉緊緊闔眼,便是盛昭月最淺顯的抗拒,她不肯低頭,可淚還是緩緩淌過眉眼,滑落滴在枕上。
滴答。
不敢避開帝王的恩寵,唯將緊揪錦枕的纖手搭在額上,掩住眉目間難以言喻的酸楚,她的眼睛總會背叛自己。
身上的陰影籠罩整個身形,淡烈的氣息劈頭蓋臉傾軋而下,動作卻那麼溫柔,愛憐地撫上身下人巴掌大的臉,二者對比分外鮮明,幾乎攏了她半張臉。
此舉驚醒了一昧耽溺悲戚的女子。
帝王不會因短暫的合浦珠還而喪失常年身居高位的時宜判斷,他並不認為此刻的她是欣愉的。
“為什麼難過?”
這個問題並不好答,她一雙朦朧淚眼裝不下一個他,也容不下一個他,本意不想再去招惹人家,偏生嘴上不饒人,勾唇反嗆,“陛下乏累,嬪妾自然失意。”
他眼中難以扼遏的情欲一覽無遺,高挺的鼻梁被煌煌燭光打上一道暗影,沉沉的波光裏頭倒映出如今女子的模樣,眼底裝滿了對她的愛意,晃花了盛昭月的眼,也軟了她的意。
盛昭月想,既然從此蕭郎路人,聚散離合會有時,也不應自輕自賤,她總該給自己一個交代。
“陛下,嬪妾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嗯。”
她眨眼,淺淺問到。
“您喜歡嬪妾嗎?”
上位者肯定地給出了答複,“喜歡。”
真果斷呐。
盛昭月終於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不管是真是假,解脫般長舒了口氣,反正擇一人愛她,怎樣也心滿意足了,不論是誰,信與不信又有何區別。
“嬪妾也會試著喜歡陛下。”
“好。”
多麼大膽的發言,可她不在乎,因為沒有比前無來路、後無去路更教人害怕的了。
可為什麼每每想起他,她總會內疚。是因為自己沒有循守諾言,自始至終都不曾花心思嚐試去接納他嗎?
盛昭月總覺著要把眼淚哭幹了,才還得了他的情深幾許。住在深宮高樓各有各的不得已,寥寥霜雁關在層層城牆中,兩三聲,黑天白日每一刻都是在熬命。
她貪戀過的,她隻是沒有說。
宮中落日黃花太多,君恩朝令夕改,她背後還肩負著盛家,無數次漠視帝王示好,審時度勢,不耽情愛,清醒得不像這個世道的女子。
所以在遇見身不由己的張明霜、爭風吃醋的宋輕綠、獨許媒妁之言的溫栗、為爭碎銀幾兩的阿綠……這些被紛紛擾擾圍困的女子時,盛昭月會憐她們的驚才絕豔,珍之重之。
可惜,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