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許德祿所料,三天之後,剩下的那六個香火道士也全數走了個幹淨,他們原想著將眼前這段做苦工的日子強撐過去,好歹在新觀裏呆下來,至於徐安然所說新觀沒有香火月例,這六人誰也不信。多新鮮哪!堂堂國教觀宇還能短了自己這點兒香火錢?及至終於確認這個消息後,這六個咬牙苦撐的香火道士邊在心底對徐安然罵罵咧咧,邊以最快的速度扔下了肩上的土筐,沒有香火銀子!誰跟著你誰是棒槌!
這些香火道士們會走許德祿沒有猜錯,但道童的招募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僅他擔心的無人報名的情況沒有出現,相反前來報名應召的童子還挺踴躍。
“你為什麼來要來道觀?”,問話時,許德祿刻意看了看帶著這個童子來的山民,以目光示意他不要插話。
“觀主給俺們糧食,是俺們的救命恩人,是好人,俺爹說讓俺跟觀主學做好人!”,童子的話讓許德祿心頭驀然一震,做了幾十年的香火道士,這樣的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無聲點點頭,許德祿的目光向下一個童子看去,“俺爹說觀裏能學識字兒,還能給家裏省份糧食”,他此言一出,旁邊就有許多人笑出聲來,這童子當即又漲紅著臉道:“俺爹還說觀主是善心人,跟著善心人俺不會受苦”。
一個個應召童子答下去,回答的內容卻都大同小異,不過這些質樸憨拙的話卻引來陣陣笑聲,聽著這些孩子口中“好人”的淳樸讚美,再看著觀外聚成一片哈哈而笑的山民,許德祿感覺有些恍惚,多少年了,道觀與道區百姓的關係從沒有這樣好過。
許德祿忙忙碌碌的做著雜事,徐安然也沒閑著,除了日常推演罡步,刻繪符牌之外,近些日子他將最多的心思都花費在了整理教門科儀上,雖然他自己本是個****自由,不喜歡約束的人。但針對如今教門現狀,他卻非常認可“齋戒科儀乃是求道之本”的說法。
既然名為出家人,那日常起居行事總要跟普通俗世中人有所區別,隻有自己先做的象個道士,那些信眾才會將你看做道士。而每一個道士其實都是教門的形象代言人,信眾們對教門的理解與敬畏首先是從這一個個活生生的道士們身上直觀感受到的。
“齋戒科儀直是檢束身、口、心三業,使之不沉淪於惡境之根本”,放下手中的羊毫細筆,徐安然長籲一口氣後,邊起身活動著手腕,邊隨意閑看窗外浩蕩雲海,片刻後複又歸座埋首於堆滿道門典籍的書案,援筆引墨續寫道:“聖人以人心奔競五欲,不能自定,故立齋戒科儀之法,因事息心。齋戒以閑心賊,科儀以防外寇,禮誦役身口,乘動以反靜也,思神役心念,禦有以歸虛也。能靜能虛,則與道合……”。
在這樣的忙碌之中,曆時月餘之久,近百山民參與的撫陽新觀完成了最後架梁疊瓦的工序,上梁完畢,在場的山民們抑製不住的齊聲歡呼。
比之其它那些正六品的道觀,眼前這座撫陽新觀的確顯得有些土氣而簡陋,沒有紅牆,隻有原色的夯土牆;沒有象征國教威儀的碧瓦,隻有自己燒製的凹凸不平的黑土瓦;觀宇裏沒有泥金塑身的神像及青光紮眼的法器,隻有從撫陽老觀請來的幾十年舊物,但對這些道區內的山民們來說,眼前這座樸拙自然的撫陽新觀才是真正屬於他們的道觀,而不再是高高在上代表著朝廷的宗教衙門。
這不僅僅是因為在建造道觀的過程中幾乎本道區每一個村寨都有人自願來幫過手兒,更重要的是將要住在這個道觀裏麵的人跟他們心貼著心,那個年輕的觀主雖然很少說話,但就是他傳令免除了本道區的奉道錢,使山民們不至於徹底絕望;也正是他在大災來臨時運來自家的糧食幫山民們渡過這艱難的饑荒;同樣是他,吃著跟山民們一樣的食物,卻幹著更為粗重的活計。
免除奉道錢,貼補糧食救濟山民,這顯示出的是出家人的慈悲之心;食粗食,幹重活,這表明的則是出家人曆苦修行的向道誠心。徐安然以無言的身教在這片飽受奉道錢奴役的道區中重新樹立起了一個道門修士應有的形象。而他的慈悲心腸以及被傳揚的神乎其神的法力則給了亂世中的山民們一個堅強的心理依靠,無論發生什麼事兒,“至少還有華心觀主!”,正是這樸素拙質的想法將山民們的心與這座新觀緊緊連在一起,這是他們的道觀,所以他們願意為之出力流汗,願意發自真心的為它的建成而歡呼。
架梁蓋瓦之後的第三日是節曆中的雙日子,也是眾山民們心中認定的好日子,而撫陽新觀的開觀大典就在這一天舉行。
深夜三更,撫陽新觀外的茅舍中四盞燭台一起點燃,搖曳的燈光裏,沐浴淨身完畢的徐安然僅著內衫,正由許德祿帶著兩個新招募的童子為他穿著繁瑣的法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