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古老的民族很早就開始思索無法主宰命運的痛苦和惶惑,最著名的要數古希臘神話中的俄狄浦斯王了。他原以為自己經過多番周折,已經逃脫了命運的捉弄時,卻最終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早已犯下了殺父娶母的大罪。俄狄浦斯萬般無奈之下刺瞎了自己的雙眼自我放逐。這個傳說深深震撼著希臘人敏感的心靈,讓他們早早地就知道了人類永遠也逃不脫命運之神的掌控,無論你是英雄還是庶民。當你以為獲得命運自主的勝利時,轉眼就發現這一切都卷進了奔騰咆哮的命運之河而付之東流。如果說命運是一隻貓,那麼人隻能是那隻不幸被捉住的老鼠。貓故意地一鬆手,讓老鼠以為逮到機會逃脫時,貓馬上就把老鼠捉了回來。當老鼠從興奮的極點掉回到失落的冰點時,貓是最高興的時候。
還有另一個神話更讓人傷感:米達斯王在森林中長久地追逐智慧的森林之神西勒諾斯(酒神狄奧尼索斯的伴侶),最後西勒諾斯落入了米達斯王之手。這位國王問他:對人類來說最大的善是什麼?西勒諾斯回答說,可憐的朝生暮死的人類,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出你們最好不要知道的事情呢?最好的事情是不要出生,次好的事情則是早點死去。
麵對著命運無法把握的事實,人類難免會惶惑不安。被命運戲弄時所產生的失落感和恐懼感,征服自然的自信心,兩種矛盾的心態同時占據著人們的心靈。當自豪感和自信心占統治地位的時候,人決心去做自然、命運的主人;當大自然過分強大和命運之神過於桀驁不馴的時候,人隻能手足無措。
這樣的一個矛盾在近代科學和技術高度發達起來以後,更加的突顯出來。科學和技術,極大地武裝了人類,人類的自信心空前地高漲起來,我們以為再也沒有什麼是戰勝不了的了,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樂觀的科學家和哲學家也是這樣預言的。但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高度的發達的科學和技術,正在把人類帶向一個陌生、冷漠、充滿危機的世界,在物質中迷失的人們,再也找不到人生的歸宿和家園,隻能惶惶然不知所終。
隻是為什麼呢?人類自己開發出來的科技和文明,卻成了一把雙刃劍,隨時會刺向自己的主人。哲學家開始不斷地追問。
海德格爾也不例外。早在奠基之作《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就有一種濃鬱的危機意識,他看到了人類的精神世界在沒落,精神的力量在消散、衰竭。他以歐洲為例向我們說明這個問題,當時的歐洲(特別是德國)處在俄國和美國的夾擊之中,這兩個國家都有一個相同的傾向,那就是對“精神”生活的剝奪。“結果不再能保持精神世界的偉大、寬廣和原始性”,“那個時代開始喪失其強大的生命力”,出現了精神萎靡和精神力量的潰散。
人的精神一旦被消融在物質之中,人就隻能是醉生夢死的酒客,再也不要說擺脫命運的操縱了。原以為科學和技術的發達給予了人類更大的力量,殊不知,科學和技術是一把罌粟,讓人沉醉於享樂的快感之中而無法自拔了。
這樣的存在方式,還談什麼命運的自主呢?海德格爾對人的存在方式也不抱有樂觀的態度。他說,人是被拋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不是會哇哇大哭嗎?這是因為所有的人被突然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的精神都是很清醒的。他用哭來麵對這個世界,有誰生下來就笑呢?這就是一個象征,當人被拋到這個無緣無故的世界裏來經曆無緣無故的命運磨難的時候,他的本能反應就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