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要到哪裏去?——心靈的歸宿(6)(1 / 1)

而更讓人恐懼的是,人不僅會被突然拋到這個世界,人還會被突然地拋離這個世界。這第二次被拋就是死亡。死和生一樣都是無從把握的。你清楚地知道它必然會來,但是你又無法知道它何時何地會來。是在你痛苦的時候,讓你一死了結痛苦呢?還是在你最得意的時候,讓你在快樂的頂點拋入地獄;或者是在你躊躇滿誌的時候戛然而止。於是,人們對死亡感到無窮的畏懼,人一生都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

西勒諾斯說,人最好的事情是不要出生,次好的事情則是早點死去。用海德格爾的語言說,人最好就是能夠盡快逃脫“被拋”的處境。然而,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隻要人存在著,就已經被拋到世上了;隻要人存在著,必然會被拋離世上。

哲人們常常是不謀而合的。佛教中有句偈語說:“未生我時誰是我,生下我來我是誰;來時歡喜去時悲,抬眼朦朧又是誰”,和海德格爾、西勒諾斯說的都是人同樣的困境,人沒有選擇生的權力,全然是冥冥之中的遣送和拋擲,自拋入世之後,人就在沉淪之中等待死亡。按照海德格爾的觀點,死亡是人所具有的特權,動物是沒有死亡的,因為它們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死亡,所以等待他們的是消亡。

對於死,人總是懷有一種悲劇性的情懷。雖然伊壁鳩魯說過,死是和我們無關的,當我們活著的時候,它還沒來;當它來了,我們已經死了。哲人希望給人一點點的樂觀,但是海德格爾用一個“拋”字消融了伊壁鳩魯的樂觀。伊壁鳩魯說的隻是死亡時的痛楚與我們無關,但是既然生與死是兩個連貫性的被拋動作,有了第一個被拋,人就隻能等著第二個。於是,人“生”就是等“死”的一個過程。

人注定是一粒被拋來拋去的沙子。

煩:活著的最本真狀態

既然人已經被拋落到這個世界上,就隻好在這裏活著。那麼,人怎麼樣在這個世上活著呢?海德格爾說,人的全部存在狀態可以歸結為一個字,那就是“煩”(Sorge)。

“煩”,是每一個人都體驗過的一種心理狀態,我們認為這再也平常不過,以至於幾乎忘記了“煩”的存在。海德格爾認為,這個“煩”的心理狀態,是人最本真的一種情態,是最能反映人的內心的一種情感,是人的本能的一種意識活動。人在現實生活中,就是憑著“煩”的體驗來處理自己和外界的關係的。

海德格爾說的“煩”,和我們生活中說的“麻煩”又不一樣。他接著把“煩”分成了兩類,人與物打交道是煩心,人與人打交道才是麻煩。然而,人生在世上,不可能是一個孤立的一個人的世界,人必然要和其他的人和事打交道。這樣,人就怎麼都逃不掉煩心和麻煩。因此,“煩”就是“被拋”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基本狀態。“煩”,實質上是對存在的一種焦慮,揭示了人“被拋於世”的生存處境。

如果有人問,既然世界都是煩心和麻煩,那我“偷得浮生半日閑”,沉浸於自我之中,是不是就可以逃脫“煩”的困擾呢?那也很難,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即使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也會感到心煩。海德格爾說,“煩”本身並沒有特定的對象,它就是一般的人生態度。“煩”與人終生相伴,被拋的人從誕生那一天起就已經把他的存在交由“煩”來支配。

對於“煩”,海德格爾提出了三個問題:人為什麼而煩?人麵對什麼而煩?煩對人意味著什麼?人之所以煩是因為人總是不斷地想要擺脫“被拋”的命運,因此人就不斷地追問生存的意義,以此來克服醉生夢死的沉淪狀態。“皆醉”的“眾人”“煩”要少一些,而“獨醒”的屈原等要和命運抗爭的人們,煩惱就要多得多。難怪哲學家總是一副苦惱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