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告別英倫(2 / 3)

跑過兩個街口,身體著實承受不住,隻得停下腳,靠著一幢建築的牆腳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吸進肺裏,引起一陣劇咳,我自小體弱多病,不似哥哥姐姐健康強壯,也許,在別人家會因此得到父母百般疼愛,可這卻是母親不喜歡我的原因之一。好容易止住咳嗽,腳步卻是再也邁不動了,在外轉悠了大半日,體力早已透支。我又饑又冷地蜷縮起身體,川流不息的街道,沒有一人投以關懷之色,不由悲戚地閉上眼,覺得自己好似賣火柴的小女孩,行將凍死街頭。

第一滴哀傷的淚尚掛在睫毛上,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韻洋,別在這兒吹冷風了,跟我回去吧。”

張開眼睛,惠欣溫文典雅地站在麵前,金絲邊眼鏡在昏暗的街燈照射下,發著柔和的亮光,我淌著淚水,堅決地搖搖頭。惠欣見狀,抽出上衣口袋的手帕,俯身替我擦去眼淚,勸說道:“你二姐和我都知你不想回去,等你再長大一點,我們設法接你回來,好嗎?回家吧,大家都在擔心著呢。”

我依舊堅決地搖頭,說自己寧願進孤兒院,也不要回家。惠欣聽了,笑了起來,“韻西總說你是隻小羊兒,倔起來跟你二姐有一拚。韻洋,伯母要聽見了這話,定會傷心的。”

聽到提及母親,我心中的怨氣又起,嚷道:“她會為我傷心?欣大哥,你的眼鏡有沒有擦幹淨?”

麵對我尖刻的責問,惠欣蹲下握住我的雙臂,眼色依然和煦地平視我說:“韻洋,母親永遠是母親,或許五指有長有短,但母親是你血脈相連、給你生命之人,永遠不要質疑自個母親的愛,明白嗎?”

我扭著臉,咬著嘴唇,但眼裏的憤懣在惠欣柔和平緩的語調中逐漸減弱。惠欣雙手改搭我的肩頭,溫和的聲音中加進些力度,“韻洋,你還小,今後人生之路也許會有一些不如意,切記,不要消極片麵,迷失自己的本性,上帝為你關了這扇門,必會為你再開另一扇門。”

惠欣的話雖不能完全領會,但素愛聽道理的我不知不覺地正過臉,惠欣拍拍我的肩膀,“勇敢點,嗯?”

誠懇的語氣和鼓勵的眼神,讓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惠欣見我態度軟化,便起身牽起我的手,再一次勸說我回家,我沒再拒絕,隻因包裹我手的掌心有我剛才極度渴望的溫暖。走了幾步,仰望著一向平和的惠欣,想到大人們近日常談的國內巨變,對他的衝擊一定也不小,便忍不住問道:“欣大哥,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是怎樣讓自己不受影響的?”

惠欣低頭瞧瞧我,如實說出讓我詫異的方法。“我呀,是信奉了天主教,在禱告中卸下心中的擔子,就能感受到喜樂和平和了。”

我之所以詫異,是因母親虔誠仰佛,在家提及洋教是不被允許的。我歪著頭想了想,忍不住再問,“二姐也皈依了天主教了嗎?”

惠欣點點頭,回說韻西後天就會去受洗,並讓我保密,說話之時,他的眉眼透著欣喜的笑意。

走進公館的鐵門,依稀瞧見花廳落地窗前立著一人,定睛細看是母親在翹首張望,少時,母親的身影消失掉,隻剩厚厚的窗簾在那裏搖動。難道母親真的關心我?惠欣拉拉有些發怔的我,朝我肯定地一笑,領著我小跑著來到大門口,摁響門鈴。

第一聲門鈴才落,大門便被打開,韻西抱起我低聲嚷道:“你這小羊兒,今兒是不是存心想讓姐姐愧疚不安呢?”問完我,又向惠欣詢問起遠祺。

惠欣搖頭說他和遠祺出了街口,便分頭找我,回完話欲要再去尋遠祺,韻西一把拉住他,“算了,大衛沒找著薩拉,會自己回來的,那個滑頭不用管他,母親正等著呢。”說完,一手挽著惠欣,一手拖著我的胳膊,帶我們進了屋。

在內廊門口見著母親,她沒問我一個字,隻麵無表情地吩咐韻西道:“你去帶韻洋換件衣裳,收拾幹淨了下來吃飯。”說罷,客氣地向惠欣道著謝,陪他去了客廳。

來到臥房,韻西打開衣櫥,皺著眉翻了半天,低頭對我說道:“薩拉,你的衣服怎麼都象修女似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難怪整天像個小修女,蒼白著臉不做聲的。”

我從櫃子中拿出一件灰色配有白色假領的連身薄呢裙,再從櫃子下麵的抽屜裏拿出白色的細羊毛長筒襪,悶悶回道:“大概母親跟二姐想的一樣,才會給我做的都是些黑的、灰的衣裳吧。”

韻西倒了半盆熱水,拿過毛巾幫我洗起臉,“韻洋,你是在責怪母親?母親平日裏對你是嚴厲點,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整日躲著不與母親交流,母親也未必好受。”

韻西拿開毛巾,我揚起臉欲要爭辯,看到韻西背後的窗戶,忽地想到落地窗跟前的身影,悶悶地咽下不滿的言辭。韻西掛回毛巾,把我拉到梳妝台前坐下,雙手捏捏我的肩,“韻洋,你要學會放寬心胸,首先要自己熱愛別人,這樣才能更容易得到別人的愛。人活在這世上,不容易的,拿出點熱情吧。”

韻西拿起發刷,麻利地在我腦後梳了個馬尾,用黑金絲絨發帶打了個蝴蝶結,上下審視一番,滿意地說:“大衛那個滑頭有一點說的沒錯,我家的韻洋確實挺漂亮,過兩年一定會是個標致的美人。”

聽到韻西的稱讚,我害羞地紅起臉來。韻西笑著俯身與我臉挨著臉,望著鏡子裏我的眼睛,鼓勵道:“韻洋,快樂的生活吧,不要辜負上天對你的恩賜。”

瞧著鏡子裏那張洋溢著生活熱情的嬌豔臉龐,還有那對充滿陽光晶瑩閃亮的美麗雙眸,一股源源的活力穿透眼睛,直抵心田。自卑膽怯,是心境所使,快樂自信,亦是心境所驅,為何不能象韻西說的那樣,與其被壓死,不如勇敢麵對,麵對自己,麵對母親,麵對生活,麵對世界……

來到飯廳,容納三十人的餐桌幾乎滿座,遠祺已在其中。惠欣站起身,拉開右邊的空椅讓韻西坐下。桌子另一邊,也站起一位十**歲金發碧眼的年輕人,做著同樣的動作,我快步走過去從左邊落座,麵帶微笑,向他表示感謝。

拉椅子的年輕人名叫約瑟夫,他的父親威爾森爵士,是父親在英倫結識的好友,而約瑟夫本人也是遠祺的同窗好友,我家的常客。許是平時悶頭不語,不苟言笑,約瑟夫稍愣片刻,回了一個微笑,“不用謝,這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