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蹙眉頭,事關文婷,稍有不慎,楊家的家醜便會泄露,這個探長百分百是靖義的人,從類似審訊的提問看,靖義把我列為嫌疑人。“我當文婷是朋友,至於文婷怎樣,上將軍可能更清楚。”
“是還不是,請直接回答。”
“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事會變,人也會變,這樣的問題,怎能籠統地用是和不是回答?我的答案保持不變。”
“藍少夫人,你要是不回答清楚,我怎樣排除你的嫌疑?”
“清者自清,我不會做這事。”
“藍少夫人,我已查過其他在場之人,大家的證詞對您極為不利,作為在場的重要嫌疑人,你有必要做個交代。”
“我已經講明,我不會做這件事。另外,我想提醒李警探,供詞極有可能串供,破案還是講究實據靠得住些。”
“哦?藍少夫人可否指點一二?”
“可有發現毒源?”
“這個無可奉告。”
環視一圈淩亂的店鋪,不見我的包裹,我不疾不徐說道:“兩名死者,在我身邊共同碰觸過的東西,是我的布料。試問,一個手中無毒之人,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在現扯的布料中下毒?”我微抬上臂,兩手輪著握著銀鐲轉轉,看似調整位置,實想證明清白,見兩人都默不作聲,微一思索補充道:“要我說,費了周折,還不見得能害到想害之人,這個下毒的辦法,太過愚蠢。”說到此處,強作鎮定的心神輕鬆了大半,事兒看似與藍家有關,可破綻太多,不是振興慣常的行事。
李探長瞄向背著手的靖義,停了停問道:“藍少夫人願意接受我們的儀器,做驗毒測試嗎?這事我們會保密。”
靖義生性多疑,漏洞越多,疑心越大,肯定不會放過每個細節,他目的不是為了文婷,而是為防藍家臨時生變,想從中抓住藍家的把柄,挾製藍家老老實實配合他們的總統選舉。這個檢查,非做不可。
點頭應允後,我被領到皮貨鋪的一個寬敞試衣間,兩名女護士早已等候一旁。她們嚴格做完驗毒測試,填好表格退出,我立在鏡前,慢理衣裝,扣上盤扣。雪白的旗袍前襟,大片血漬已烏黑發硬,散著難聞的腥臭,算算時間,振興早該到了,為何還不見人影兒?我的嫌疑好洗脫,但在鬥法的緊要關頭,生出的離奇事兒,該要如何應對,心裏仍沒個譜。
焦慮之中理好雲鬢,插上白色絨花,遲緩地挑開簾布,眼睛驀地一亮,心念之人正大步行來。我急切地快步兩步,察覺振興的氣場不同以往,似帶著強烈的怒火,陡生不安停住腳。振興來到我的麵前,上下打量一番,強烈的怒火又暴漲幾分,沉聲道:“韻洋,別怕,咱們走。”
怔望素來遇事沉穩且鮮少失控的振興,身體裏的血液瞬間停止流動。振興挽起我的手臂,一字不漏地重複了一遍,我的嘴角蠕動兩下閉緊,眼裏聚起水霧,淚如星雨,“振興,你怎麼才來,他們不信我,我沒法子,隻有接受這屈辱的檢查……”
我哭倒在振興的胸口,哭聲裏滿是委屈和恐懼。振興拍拍我的脊背,半摟著拿帕掩麵拭淚的我緩步走出瑞蚨祥,藍家的士兵人拉人,攔住湧動的人潮,擠出一條狹窄的過道,鎂光燈四麵閃爍,五花八門的提問充滿耳際,“藍將軍,聽說您和上將軍吵翻,可有此事?”
“藍少夫人,您身上的血跡是楊二少夫人的嗎?她臨終前說了什麼話?
“藍將軍,這起事件您覺得和總統大選有關聯嗎?”
……
一路低泣回到房間,我收起小女子的淒惶,抽出手腕,跑進盥洗間拴上門狂嘔,清空被血腥氣折騰良久的胃部。漱完口,擰開水龍頭,用力扯開衣襟,褪去衣飾,躺到浴池底,感受清清溫溫的水流慢慢覆蓋自己的軀體,淚水再度泛濫,溶入池水,這樣流淚,便嚐不到淚裏濃濃的苦澀。
配合著振興演完腳本,接下來,藍家可以名正言順地拆了楊家的台,讓他們措手不及,現已欲罷不能的楊家,要想補救,就得動用非常手段,裏麵自然漏洞把柄多多,藍家要想抓住小辮子,不是難事。這一手倒是玩得漂亮,散夥散得理直氣壯,散得天衣無縫,散得楊家啞口無言。易生當日信心滿滿,能讓楊家名譽掃地,元氣大傷,當然不會是今日的這個契機。我難受地擺頭大喊一聲,池水漫進嘴裏,本能撐起身體,巨咳起來。
碰的一聲,浴室門被人撞開,我撫著胸口邊咳邊厲聲喊道:“出去!”
“還沒發泄夠嗎?”
沉穩的聲音落下,一杯水遞到我的麵前。我抬手揮開,水杯劃了一個半圓弧,繞到另一邊,“這水沒毒。”
聞言一怔,不禁瞪視水杯,咀嚼振興話裏的一絲不尋常,咳嗽隨之神奇地止住。茶杯客人專用,布匹臨時指定,茶裏下毒比布更合理。從時間和現場關聯來看,毒是投在我的茶杯裏,夥計一定是收茶杯時喝了我的茶,原來,“是文婷?!”我靜下心推理分析,得到一個難以置信的結論,不禁脫口喊出。振興回了一聲還沒傻,轉身放下杯子,未幾,池裏翻起大浪,背上的鐵壁換成溫熱的胸膛。
重重疑團,難點往往就一兩個,一通百通。想是文婷看到夥計喝下茶水,知道紙包不住火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楊家定會舍車保帥,自己亦在劫難逃,不能與我同歸於盡,便利用我相信臨終其言也善的心態,栽贓振興,挑撥我倆。隻是,隨身帶著毒藥太過牽強……
大手溫存地捋開黏在我臉頰上的頭發,別在耳後,半溫的唇瓣親了親耳垂,“那藥是她事發前一小時買的,我是早就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不過有人比我更想她死,她是熬不下去的。”
振興解答了我眼底最後的一個疑問,看來文婷的一舉一動,早在他的監控中,方能抓住機遇,心臆湧來一道暖流,同時想到文婷說的死比活好,滋味雜陳重歎一聲。“她買的藥,不定是給誰用,你別太感傷了。”
文婷說要照著我的孝服做一件畫麵頓時浮在眼前,我閉閉眼,打住思緒,逝者已矣,恩怨情仇,亦都已矣。我捧起水淋到臉上,抹去水珠,偏頭貼上振興的頸窩,吸吸迷戀的氣息,詢問起與靖義交鋒的細節,實在無法想象這樣的兩人吵架時會是何種場麵。
舒展的劍眉擰了起來,長目半垂片刻,回凝我說:“我隻說了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怔了怔,笑倒在振興的懷裏,“可見衝冠一怒為紅顏,都是你們這些男人為了見不得人的事兒,替自個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是真怒,怒我自己。韻洋,你不怪我吧?”振興垂下頭,下頜勾住我的肩頭廝磨著問道。
這樣的天賜良機,要怪,隻能怪天。我搖搖頭,問起一件遺漏,“楊靖義知道真相了嗎?”
“幫老婆大人洗冤,自然是頭件大事。”大手愛撫起我的身體,溫柔如水,炙熱如電,水電導傳,燃起串串無形的火花,浪起霧湧,戲起一池春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