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您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會?”
機要員見我盯著一份普通電文,良久不語,以為我太過勞累,關心問道。我搖頭的同時,身體唱起反調,左眼皮輕扯幾下,叩動太陽穴的神經,蹦蹦跳個不停。我放下電文,忍著頭部不適詢問藍化龍的去向,“軍需長現在哪兒?”
機要員回說不知,我簽下電文,說:“泄洪時間延後一個小時,立刻發給相關人員。”
等機要員離開桌前,我提筆寫了幾個字交給小唐,“去向督軍稟報推遲泄洪一事,快去快回。”
小唐看到字條,目光凝固住,沒了平時接到任務的幹脆。“小唐,……”
“屬下明白。”小唐不等下文,神色果決地行禮離開。我的紙條寫的是,查藍化龍的行蹤,保密。要是一般的護衛,我的要求是刁難,可小唐不同。跟隨易生學藝,我弄清了一件事,小唐的背景不一般,一些行事手法明顯帶有易生的烙印,尤其是去年離開上海,以及後來的逃亡,下到與地方情報員聯係,上到易生不避嫌的現身,無不佐證小唐還有另一特殊身份,直屬易生和藍鵬飛的情治員。當時他聯絡地方情報網,用振興的關照搪塞過去,實際應是振興知道他的身份,才放心我於戰亂中北上。
桌前兩米開外,一字碼開的五六排長條凳上擠滿了人,大戰將臨,藍鵬飛的房間,也應是擁擠忙碌不堪,正好便於小唐打探。此時的奉天,需要的是人們齊心與天相搏,而不人與人相殘。我直直脊背,查看小唐的記錄冊,叫道:“第五十四號。”前排翹首的幾人呼啦站起,整整衣帽快步過來,我和氣地示意請坐,另一名機要員匆匆小跑來,“少夫人,不好了,少將軍遇到泥石流,聯絡中斷。”
聽罷,身體一下抽空,似落進奔騰咆哮而來的泥石流中,沉浮幾下,迅疾被黑暗吞噬。
“好了,少夫人醒了。”耳裏模糊傳來低語,身體像在隨波逐流,暈眩得想吐,一瞬後,胸口好似裂開,疼的我睜開了眼,欲要嘶喊的名字,生生堵留在嘴邊。
一個蓄著長須的郎中裝扮的人,坐到床沿伸過手臂,熟悉的氣息和舉動,止住我的躲閃,“我沒事,韻洋。”
隨著強勁的臂力縮進寬厚的胸膛,假須觸到臉頰,記起清早見藍鵬飛時,曾瞥見房間一角垂著長須,整理藥箱的側影,事情的來龍去脈陡然清晰,劇痛方平,苦澀又起,素日最覺溫暖的地方,像鐵一般冷硬。振興此次外出,名為視察災情,暗中定會做些小動作,然後故意泄露出去,刺激心虛的藍化龍,等到奉天水患,算準我會動用軍隊傾力救災,門戶大開,誘使藍化龍孤注一擲,再關門打狗。上回,他解藍鵬飛殘局時說的話,尚猶言在耳,未想,棄子騰挪,終是用在我的身上,是金陵之行改變了他?還是,……
不願再往下深想,我挪開一點距離,垂眼掩飾自個的情緒,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淩晨三點,見你睡得正香,就沒驚動你。”
我笑了笑,扯扯眼前灰色棉布衫,“嗯,這身裝扮,深更半夜的是挺驚人。”
其實,能見到牽掛的人,任何時候都會是驚喜。“下麵還有一堆人等著我,你,也去忙吧。”說著,我扭身脫離雙臂,移到床邊。
“你的事,爹已命人代勞。來,多休息會。”
配合著溫情的話語,手掌溫存地搭上肩頭,末梢的神經,感應到的是汩汩冰流,所向披靡地迅速蔓延至周身,自嘲的笑聲凍結在喉管和口腔之間,自己竟忘了,為了誘敵,還得繼續裝病。我猛地閃身躲開冰源,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簾布,額頭貼上玻璃,眼前盈盈白花,幽咽地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