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悠悠,徘徊於身體內外,殘留的意誌和黑暗進行著激烈的拉鋸戰,最後定格在大腦裏的名字,截住即將封凍的心扉,裏麵深沉的眷念,化作熱泉,源源融解侵蝕到心髒的寒冰,釋放出刻在心底的誓言,振興在橋上的誓言,“絕不放棄”,不放棄,……三個字在心裏奏響,震動心脈,爆燃起一股巨大的力量,橋下不屬於我,我和振興的誓約在橋上,他會來,一定會來,我要到橋上等他。我翻轉身體,拋掉上麵的屍體,合上大衣,整個動作一氣嗬成。
乘著尚存的餘力,握住飛刀,一寸一寸爬出橋底。遠處傳來急馳的噠噠馬蹄聲,拽著冰柱,迎著噬骨的寒風搖晃著站起,眯眼張望,長長飛揚的雪塵裏,晃動著青灰色衣衫,一黑馬褐衣從馬隊裏衝出,加鞭朝我奔來。手裏的飛刀當啷落地,我連走帶滑地行到河邊,駿馬一聲嘶鳴,高大偉岸的身影騰空落入我的視野,我攤開發黑的血手,撲向來人,可距離尚遠,身體撲空,一瞬後,下栽的身體被鐵臂攬住,一隻黑皮手套撫上滿是汙血的麵頰。“不放棄,我知道,……”低噥間,我的神誌隨著觸摸融入溫暖、安心的黑色裏。
身下軟軟的,身上柔柔的,舒適暖和得不願睜眼,攏被滿足地嘟噥一聲,不再是夢裏糾纏自己的硬硬冰麵,刺刺山風。“韻洋,老婆?”
我的眼皮一跳,不知何時起,對老婆的反應快過了名字,打開眼簾碰上幽閃的黑瞳,“振興,人怎麼這麼聰明,發明了房子、床,還有被子,那些猴子不怕冷嗎?”
回想著噩夢,我感慨地說了一溜。大手撫住我的下頜,“臉不要亂動,小心水泡破了。”
我失笑道:“不會玩笑話,就少開,你老婆我得過水痘啦。”右手伸出被端,我全身僵直住,瞪著上麵厚厚的繃帶,手指手掌噬心的痛,同時傳到大腦。蹙眉之際,振興握住我的手腕,朝手指吹吹氣,“掉了一層皮。以後記著,大冷天,不要輕易脫手套去握金屬物。”
“爹,小唐”,被本能自保屏蔽掉的雪白血紅,一下充斥眼端,爆出痛心的哀鳴。振興按住我欲要爬起的身體,“韻洋,你後腰有瘀傷,還有,你的心髒……”
“小唐,小唐沒事吧?”淚水傾盆,我忘掉手痛,抓住振興纏著黑紗的胳膊問道。
振興小心托起我,固定在他的懷裏,包好被子,徐徐說道:“韻洋,你別難過,也別激動,咱們心平氣和,慢慢一條一條的說,好嗎?”
藍橋槍戰之慘烈,要想心平氣和,太難。可迄今為止,這世上有兩樣東西能立竿見影地穩住我的情緒,一個是母親的責罵,一個是振興身上的氣息。振興大概知道這點,左手托住我的頭,移到他的頸窩,手指攤開,技巧地墊在我的臉頰上,避免肌膚相蹭,弄破我臉上因凍傷起的水泡。溫存的動作,迷戀的氣息,緩和下幾要失控的情緒,深深呼吸了五六下後,我含淚輕嗯了一聲。
原來,今天已是民國十三年元月一日,我昏睡了兩天,手和臉中度凍傷,因嚴寒侵蝕,心肌再度輕微受損。小唐中了三槍,萬幸的是沒傷在要害,子彈都已取出,因失血過多,尚在昏迷中。奸細有兩個,都是楊家安插的,一個在侍衛隊裏,奉慶遞口信正好遇到那人,那人打暈了奉慶,領著外麵的同夥對我們進行伏擊。另一個在兵營,造成振興未能及時收到消息。藍鵬飛曾給親隨定下規矩,不得隨意在電話裏透露他的行蹤,他的侍衛長親去兵營報信,那名奸細接到同夥的通知後,暗殺了侍衛長。侍衛隊的副隊長見遲遲沒有音訊,破例電話相詢,周折幾道,電話才轉給正在開絕密會議的振興。
振興輕言細語說到這兒,臉頰蹭蹭我的額頭,“韻洋,你知道聽說你騎馬出府,我是怎樣的心情?見你站在躺著一堆屍體的冰麵上,我又是怎樣的心情?近看全身是血的你,我……”振興頓住,喉結上下動了幾下,用命令的口吻,強硬說道:“韻洋,以後,不論在哪兒,出門都要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