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淵停嶽峙(2 / 2)

意誌一軟,身上的痛楚立刻占了上風,群生覺察出我的異樣,連喚了兩聲。該做的事,還未做完,我強撐著說道:“四哥,要是靖仁問起,就說是我想讓你幫藍家的忙,你沒同意,我一時氣惱發的病。”珠簪之事暫不能露給靖仁,不然,不願認藍家的靖義在楊家會無立足之地。

群生頷首問道:“振興也是一樣嗎?”

我搖搖頭,實則隻是眨了眨眼皮,氣如遊絲地回說:“他不會問的。”身體某處的一樣東西,隨著回話,一點點的枯萎,這次,我心甘情願地躲進黑暗。

有靖仁這樣一位醫者,想躲,都無處可躲。一個星期後,病情穩定的我和女兒,按振興的意思轉到一家英國教會辦的醫院,醫院的醫療設施雖比不上原來的那家,但有多重保障。此刻,保障之一的約瑟夫和他新婚的太太,美國公使的女兒莉莉坐在我的床前,逗弄打著哈欠欲睡的小不點兒。“薩拉,你怎麼不入教,害我當不成教母。”

我瞧瞧身著海軍藍連身長裙的莉莉,笑道:“還是自己做母親更好。”

約瑟夫聽了高興摻和道:“莉莉,我一定努力讓你盡早實現這個心願。”

莉莉臉一紅,“什麼我的心願。”

約瑟夫討好地說:“是我的,好不好。”

笑看小兩口打情罵俏,心裏卻在發澀,不知為何,自己期盼的,在意的,到頭來總會變味。振興已於三天前返回奉天,在時,想躲,不在,又特別想他陪在身邊,真個是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約瑟夫夫婦走後,女兒的乳母要抱她回房,我讓看護扶我靠坐床頭,忍著傷痛,抱過兩人的孩子,想以此減輕泛濫成災的思量。繈褓中的嬰孩,瘦瘦的,小小的,頭發稀少發黃,不像庭葳出世時一頭濃密的黑發。憐愛地細看皺成一團的小臉,想要尋找振興的痕跡,卻是徒勞,不知振興又是從哪裏看出我的痕跡。

“葉兒,我的小寶貝。”放棄自己不擅長的看相,我柔和地親親小臉,不論像誰,不論美醜,都是我的天使。

“夫人,原諒我多句嘴,小姐多金貴一人,這名取得實在輕了點。”這幾日慢慢混熟的看護,在一旁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先是一愣,隨後含笑解釋道:“她的名字是套她爺爺給她哥哥取名用的一句詩,蘭葉春葳蕤。”

名字的解釋,通常都會被修飾得冠冕堂皇,其實,當我對振興脫口說出葉兒兩字,心裏確實暗藏著飄零之感。兩人商量著女兒名字的當口,一片落葉正好從窗前飄過,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未想振興聽後,當即拍板定下,並用少有的玩笑口吻說,這樣我會一輩子記得自己的誓言。振興沒說是哪句,我也沒追問,自己的誓言不少,唯一符合的,便是那句‘願在心而為藤,散枝葉於匪石。’

一輩子,太過漫長,誓言,又常常經不起時間和瑣事的推敲,我輕觸葉兒柔軟的胎發,怔悶無語。

一聲舅爺好打斷思量,扭過頭,見身著乳白色西服的群生在門口摘下禮帽,客氣地跟看護還禮。

群生進屋後脫下西服外套,僅著襯衣和西式背心,從我懷裏抱過葉兒,“來,讓舅舅瞧瞧咱家的小葉兒有沒重點。”

頭次見群生抱孩子,抱的卻是有模似樣,沒一點兒通常人抱新生兒的縮手縮腳,我笑著誇了兩句,“剛莉莉嚷著要當教母,卻連孩子都不敢抱。”

群生的臥蠶微微鼓起,“小妹,我抱孩子的曆史可以追溯到頭次見你。”

我懷疑地瞅瞅群生,實在無法想象三歲的群生是如何抱一歲的我,要是,那真可謂恐怖的一幕。“現在後怕,是不是太晚了。”群生笑了兩聲,話題一轉,“我在大門口遇著了約瑟夫兩口子,聊了一會兒。”

群生沒往下說,我會意地讓看護和乳母抱葉兒去她的房間,群生扶我躺下後,拉近椅子,小聲說道:“他無法百分之百保證你在這兒的安全。”

“他說的?”

群生點點頭,“友情之上,還有國家。他低估了你的承受力,所以沒對你明說。”

友情之上,還有國家。約瑟夫身為英國公職人員,有他的行為守則,由此看來,英國不看好藍家,抑或,還有美國。

“我估計這仗拖不過你滿月。”

群生的話意有所指,戰爭是無情的,贏取戰爭的手段,更是無情。而我,要顧的不再是我一人,還有我的女兒,葉兒。

腦筋飛轉,卻見群生一臉沉靜,淵停嶽峙般穩坐跟前,心念一動,問道:“四哥有何主意?”

“把自己的險,化成對手的險。”

群生語調依舊溫和平緩,可說的內容像把利刃,穿透我的茅塞,一個藍本瞬間浮出,出奇製勝的藍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