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物轉星移(1 / 3)

秋雨瀟瀟,牆苔漠漠,透過車窗,遠遠瞧見黎家大門上的皮燈籠在瑟瑟的西風中東搖西晃,牆下站著一眾身著膠衣,手持鋼槍的藍家士兵,封鎖了大半條胡同,不滿和無奈在心底瞬間轉換,黎先生最是痛恨軍閥的霸行,自己對易生這樣的安排,卻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畢竟是非常時期。

七日前,會淩入京見我的三個小時後,將政變的消息發往全國,通電主和,宣布成立國民軍。楊軍士氣一蹶不振,靖義親率援兵回救北京,並急調江、浙、豫、鄂等省的楊軍北上馳援。但藍軍由冷口突入長城,占領灤縣,楊軍後路被斷,全線崩潰,山海關、秦皇島均告失守,靖義的回援隊伍在楊村被會淩的國民軍擊敗。山東督理和遠山也出兵分別切斷了津浦、京漢鐵路,阻止南方的楊係援軍北上。前日,藍軍大舉入關,楊係在華北的主力幾乎全部覆滅,京城的局勢也已穩住,勝利之果看似觸手可及,越是此時,越是不能掉以輕心。

車子停下,守在門內側的於管家舉著傘快步迎出,替我開了車門。由奉珠扶著移身下車,朝多年不做迎送客人之事的老管家道過好,說:“這大雨天的,怎好讓您老守著。”

於管家彎彎腰身回了禮,“今兒是小姐的壽誕,自然要先道個喜,等會兒進去就插不上話了。”他說了幾句吉利話,回頭招呼緊隨身後的葉兒乳母,看了看葉兒,“小姐兒真像小姐,老爺太太見了保管煩惱全消。”

聽罷,邁門檻的腳變得沉重萬分。會淩進京後,我便回到藍公館,以養病為由,足不出戶,養病雖真,也為防不測,與各派協商調和等諸事,皆由易生和群生出麵料理。許是易生的新身份讓外人一時難以適應,又或許是他有意推出群生,幾天下來,群生儼然成了藍家的代言人和政界令人矚目的新星。我曾問過他黎家兩老的態度,他說黎先生和黎太太發了話,尊重他的選擇。現老管家親自來門口提醒,實情怕是沒那麼簡單。

穿過朱漆大門,望著影壁前蒙蒙雨中紅衰翠減的花圃,眉頭緊蹙,黎家二老不會給我冷臉,自己卻不能裝作不知,其實,這幾日每每聽群生介紹如何與各派商談的虛與委蛇,總似有骨鯁在喉。有能力的政客,曆來不缺,能流芳後世的繪畫奇才,卻是寥寥。自己勸說受限太多,和著兩老之力,興許能讓群生改變心意。

“老爺和四少爺在堂屋裏等著,太太在廚房親自給小姐下壽麵。”

於管家善解人意地一旁介紹道,去在綠色灑金月亮門前佇足片刻,吩咐他先帶葉兒一行北去堂屋,自己由奉珠陪著轉道西向,橫穿濕漉漉的外院,來到黎家的廚房。推開半掩的木門,煙霧騰騰的廚房,不見人聲,隻有三個忙碌的身影,生火添柴的婆子,攤著切好麵條的黎太太,擺弄配料的翠鳳。

門扉的聲響引來裏麵人的回視,我鼻腔微酸地喊了一聲幹娘,單身快步走到黎太太的身邊行了禮。黎太太石青色大褂上罩著一條灰色圍裙,兩臂套著同色袖套,手上布滿厚厚的麵粉,臉上掛著幾滴汗珠兒,“韻洋急著吃壽麵啦?瞧,快好啦,就等著水開了。”

黎太太話語慈愛、自然,看不出丁點的遷怒,鼻腔愈發酸澀,我暗咬嘴唇內壁,點頭抽出手帕,抬手替黎太太擦去額角的汗珠。黎太太柔和地拍拍我的手背,“你的病沒好全,受不住這兒的煙熏火燎,還是去堂屋坐著陪你幹爹說會子話,我馬上就好。”

“幹娘”

“瞧,閨女和兒子就是不同,你的哥哥們見我做的,隻會端起就吃。好日子別紅眼,乖乖聽幹娘的話,去吧。”

“幹娘,我想了一個法子,說不定能讓四哥回心意轉。”

黎太太聽後擺擺手,示意屋裏的人出去,揭開冒著白煙的鍋蓋,下進麵條,“韻洋,你別背包袱,生兒脾氣我這當娘的還能不知?由他去吧。”

“幹爹也應啦?”

黎太太淨過手,拿起漏勺翻翻麵條,“是你幹爹先應的,他說,這這兩個哥哥,一個是直來直去的竹竿子,一個是扯不斷的牛皮筋,撞了牆,頭一個會回頭,後一個會硬在牆裏尋條縫。你幹爹還說,與其兩廂磨著耗著,鬧到最後我給他一條縫,不如早點遂他的願。”

細細咀嚼簡淺的話語,裏麵的通達,緩解了骨鯁的不適感。自己在群生事上的優柔寡斷,沒有任何實質用處,有的,隻是跟自己過不去。我低眉細思的同時,黎太太拿起雞蛋,在鍋沿敲裂,掰開蛋殼,看著蛋清在麵湯裏包住蛋黃,心事重重說道:“韻洋,我也不瞞你,我和你幹爹正為你三哥煩心呢。”

我忙問事由,黎太太扭過臉,先前平和的麵孔布上了一層憂慮之色,“昨兒民兒來了封信,說要回京工作,還提出要和嶽小姐結婚。”

緊張追問的結果,竟是盼了多時的事終於有了眉目,‘好事呀’在興奮的嘴邊遛了一圈,被黎太太忡忡的神色生生地給壓了下去,顯然,她並不期待這雙喜臨門。

“我對嶽小姐本人沒意見,你幹爹也很喜歡她,說她文采出眾,但我們都覺著她跟群民不合適。”

“是……”我打住是否是因靖禮的詢問,若如是問,是對自個的羞辱,黎家一向開通明理,亦不會這般膚淺。

“韻洋,你三哥的深淺你知道,感情的事上總脫不了孩子心性,這兩人湊一塊兒,難得長久。說句私心話,我不想你三哥再被人甩。”

聽完理由,我鬆了一口氣,黎太太擔心群民的不足,卻是我看好的主因。積極樂觀的群民,定能用純真的熱情驅散靜雅世界裏的陰霾,用爽朗的笑聲衝淡她心底的鬱結,如今的靜雅不需要一個高山大海般的人來仰望,她要的是一個能讓她開懷之人。“幹娘,您別犯愁,三哥有三哥的好,靜雅會懂得珍惜三哥的。我敢打包票,這次,絕對是他倆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

黎太太轉身拿過一個大瓷盆,盛完麵條,用毛巾擦淨盆沿,蓋上蓋子,方回道:“我的兒子,自然知道他的好,總能讓人開開心心的,……”

黎太太一番顯而易見的長話被叩門聲打斷,我調轉視線,身著深綠色西服的群生穿過淡霧行來。素來柔和的黎太太,許是幾天來被兩兒子弄得實在煩心,沒好氣地瞅瞅群生,道:“你又跑來湊哪門子熱鬧。”

群生擺出一副孝子的模樣,微彎著身體,恭敬地回話道:“兒子來幫母親提籃子,一則盡孝,二則盡做哥哥的心。”

黎太太解下圍裙啐道:“我的兒是孝,讓這世上往後又多了一個吃齋念佛的。”

“母親,信佛是要戒嗔的。”

黎太太瞪了群生片刻,終忍不住失笑,朝群生肩上拍了一下,道:“罷了,我沒勁跟你磨嘴皮子,要盡孝盡心就別幹站著。”

一行人來到前院,就見前院管事領著易生穿過月亮門行來。易生向黎太太問過好後,說有急事要與我商量。黎太太命翠鳳拎過飯籃,先回堂屋,讓我們去客廳說話。

在客廳的裏間坐定,易生遞過一封電報,“餘師長的國民軍和咱家的部隊已經在天津郊外會合,楊靖義想要死守,等南方來的援軍。”

我看完電報,轉給群生。電報是會淩拍來的,他想讓我出麵,跟靖義和談。“我去怕是不妥,咱家的人不好想。”

經過幾日內部協調,臨時結盟的幾方達成和的共識,可藍軍將士浴血奮戰,拚的不是這個結果,我去和談,定會寒到他們的心。其實,若是藍鵬飛在世,其他幾方不會提出和,結果多是會唯藍家馬首是瞻,振興終究太過年輕,資曆太淺。

易生沒直接回應,分析起當前的局麵,“南方援軍被阻,多是受和談傳聞的影響,楊靖義要背水一戰,蘇督軍和何督軍派的那點兵是堵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