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義的援兵有八萬之眾,武器裝備遠遠高出遠山和山東的軍隊。另外,靖義雖時常被外界抨擊,但在楊係部隊裏的幾被神化,他真要背水一戰,鼓起士氣,這些援軍不說突破阻攔,跟藍家的軍隊亦可再一較高下。想到極可能出現的另一番惡戰,我揉揉眉心,“司令可有意見?”
“打,咱家不怕。和,夫人是最好人選。”
我聽了沉默不語,振興的意思很明顯,勢要徹底鏟除楊家軍隊,靖義的不低頭,給了他絕好的理由。
群生放下電文,起身拿過開水瓶,泡了兩杯茶,再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到我麵前的幾上,說,“我去跑一趟吧。”
群生坐回椅上,迎著我的目光,沉靜地說道:“別的不說,光是小妹的身體,怎能去談判?咱們也不能幹坐著看楊家死灰複燃,乘現在楊家一眼漆黑,我先說服楊靖仁,再和楊靖義談。對楊靖仁我有把握,至於楊靖義,即使談不成,也能造成內亂,後麵是和、是打就看大家商量的意見。”
易生聽後似乎很滿意,連點了兩下頭。確實,群生的辦法,不光有釜底抽薪的作用,還避免了我的兩難,難於和將士交代,難於和振興交代。
有時,計劃再完美,也僅限於紙上談兵。下午二時,我還是踏上了去天津的征程,群生一入天津,便被靖義扣押,生死難料。
“夫人,快到咱家的營區了。”
我揉揉眼睛,掙紮著發僵的身體,從汽車後座爬起,接過坐在前排的小唐一一遞過水壺和梳妝盒。簡單收拾妥當,隔窗外望,草低木下,風動霧漫,素愛的秋景,此刻,在眼裏映射出是的沉重而悲涼。
暮色中迅速拉伸的純景物橫軸畫卷裏,不多時出現灰色的人影,爾後,越來越多,成片成片,占據了大半畫麵,一股難以言明的歸屬感,湧上心頭,湧入眼眶。
汽車突然減速,小唐回頭道:“夫人,前麵是司令的衛隊。”
目光透過薄薄的雨霧,直射前方,開道的卡車已停到了路邊,一排排青灰色身影冒雨立在路上,中間的間隙裏一人踏著怦怦的心律,走到隊伍前端。汽車緩緩滑行,十五米,十米,五米……時間像靜止了般緩慢,時空又仿佛因此出現了斷層,眨眼的功夫,車內物是人非,自己已被鐵臂緊緊的擁住。
短暫的小聚,話語已是多餘,我靜靜回擁住振興,閉著眼體味他的力量,他的氣息,他的溫存。然而,力量,氣息,溫存,催化多日的思念,將內裏纏綿的細絲點燃,忘記掉場合,拋卻了矜持,回應起振興的廝磨。我的投入,反讓振興停止了動作,如我初時,靜靜用力抱住我。
我輕喘著睜開眼,羞意一下爬上眼梢,車子四周緊貼著一圈青灰色背影,忙將臉埋進振興的頸窩,揪著硬硬的衣領低聲譴責肇事人。
“戲弄?我還想成真呢。”低低的話音,輕輕鼓動著耳膜,溫溫的氣流,柔柔吹拂著耳畔,一切,都曖昧得讓我說不出話來,呼吸又有點兒不順,與此同時,愧疚如同荒野上的霧,彌漫整個心房。自知懷孕被醫生告誡得嚴禁房事,振興絕少有過火的舉動,上次被易生指出心虛,就虛在這點,即使到現在,仍不能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愛,是需要水乳交融的滋潤和釋放。
“老婆,你不是最愛揣測人幹事的目的?”我愣了愣,偏偏腦袋瞧向幽閃的眼眸,趕緊做起反思,始覺有詐,不說公私分明的他擅自遠離指揮部,至少‘成真’這話就不符合他的性子。
眉頭不及蹙緊,振興微彎嘴角,抬手揉揉我的眉心,“這長了一歲,人倒變笨了,怎麼和人談判?”
振興越說,越是抓不住感覺,不服氣地眼睛瞪到一半,我嫣然一笑,“不會要搶我去做壓寨夫人吧?”
振興嘴邊的弧度拉長,“嗯,做我老婆,還算及格。這個生日禮物可否滿意?”
胡亂說的,且最沒邊際的理由,竟然是真?我狐疑地瞄瞄拋射吳鉤的長目,心有所悟,振興是繞著彎子讓我放棄進津談判。暗忖數秒,我坐直身子,輕言道:“振興,楊靖義真是你大哥,但他的生母是楊太太乳母的女兒。”
振興麵色即刻變得凝重,我首次把楊太太細說的過往,還有珠簪之事和盤托出,僅隱去絲條被竊一事。“……,咱們做晚輩的不好瞎猜,不過從楊太太露的口風看,事情應該是小玉送招安信那次發生的,爹受的打擊太大,失常狀態什麼事都可能發生,而且我覺得小玉肯定也喜歡爹,不然楊太太和爹在保定錯失聯絡巧合太多,而且楊仲源後來總在楊太太困難時出現,應該有人遞信。”
我在長長的故事後,滿懷感慨地加了一小段推測,小玉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藍鵬飛聽到楊太太他嫁,居然上山落了草,娶了藍太太。振興聽我說完,擰眉不語,眼睛看不出一絲波瀾,不知他是信,還是不信。我抿抿嘴,潤澤一下有些發幹的雙唇,補充道:“楊太太探親不到三個月就返回關內,回到家才告訴楊仲源懷有身孕。而小玉又在兩個月後離開,理由是探親,這是我讓易生查得的。”
小玉哪有親可探,楊太太當時肯定是念及姐妹情,而且是藍鵬飛的骨肉,不想孩子受苦,把事擔了下來。至於小玉再沒出現,應該是死了,也許是生靖義時死的,也許是自殺,為自己贖罪,為兒子博憐惜。楊太太一直不說,肯定是跟小玉立過誓。以振興的智慧,無須我再做分析。
“絲條呢?”
“我看過便犯了病,不省人事,四哥就自己做主燒了。”
絲條被燒不假,燒的人卻是易生,為了小唐和他,隻有隱瞞,盡管自己最不願說謊騙人,尤其是對心愛之人。大段的故事耗去不少精力,軟軟地依到振興的胸口,他摟住我,低下頭耳語道:“就為這差點丟了自己和孩子的命?”
似含責備的語氣裏,混入了深濃的疼惜,還有一絲兒不被我理解的、極淡極淡的寬慰,我揚起臉,目光尚不及對上邃目,發幹的唇瓣覆上溫溫的濕意,輕柔,綿長,如春日的細雨,滋潤無聲……
是夜七時,我的車隊開進城防嚴密的天津城,本該霓虹閃耀的城內一片死寂,空蕩蕩的街頭,隻有忙於構築街頭工事的士兵。守軍雖隻幾千兵力,言行上倒看不出四麵楚歌的頹喪。兩輛摩托車把我們領到靖義的總指揮所,一幢二層樓的洋房前,一身戎裝的靖仁由幾名士兵護衛著,來到我的車前,拉開車門,探進身就著院燈,用醫生的目光打量我片刻,方禮節性的伸過帶著白手套的手。
“韻洋,我二哥要單獨和你進餐麵談,要是不舒服千萬不要硬撐著。”
我抬手輕搭靖仁的手背,極為認真的點點頭,道了一聲謝。低聲問起群生,靖仁僅來得及搖頭,便被等在門口的靖義的副官請離,我的衛兵也通通留下,隻允許小唐隨行。洋樓內部裝飾得極為奢華,也沒林立的崗哨,四下靜悄悄的,靜謐華美得讓人極易忘掉這兒是戰爭的另一源頭。
獨自走進餐廳,厚重的木門在身後合上,五十多平米的華廳中,擺放了一張七八米長的餐桌,上麵單鋪了一層雪白的桌布,與四周的陳設格格不入。房子的主人獨坐一端,渾然不覺大門的開合聲,專心看著報紙,大開的紙張和餐桌配合得天衣無縫,幾乎將整個人遮蓋住。麵對靖義花樣奇多的費解舉動,我曆練出的殺手鐧便是無視,緘默地踩著厚厚的淡褐色織花羊毛地毯,走到唯一有椅子的地方,桌子的另一端坐下。
“藍夫人想要吃什麼餐?”我一落座,靖義疏離的聲音從報紙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