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3 / 3)

郎婷把車停在小區門口,看著她靜靜地說:“陸婉,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李瑞誤會了你,我道歉,作為補償,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這是郎婷第一次沒有叫她嫂嫂,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真誠,真誠得就像一個好心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好孩子。

她直覺地想要不聽,可是她更加好奇,女人對秘密好奇的天性讓她仍舊選擇沉默。  “七棟三單元十樓,那是祥子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新家。”

那個好心的孩子終於露出了她惡作劇的麵目,把老奶奶推到在地了。

郎婷靜靜地看著她,她實在很想知道這個看上去一向沉穩冷淡的女子如何對待自己丈夫婚外情的消息,是歇斯底裏的瘋狂,還是徹頭徹尾的不信?

好半晌,就在她等得差不多真的要失望的時候,陸婉終於說話了,她抬起頭,臉白得就像是一夜落雪後的屋頂,眼睛卻出奇地清亮:“郎婷,你何苦,逼人太甚?”

真相《沉船記》妾心如水 ˇ真相ˇ

十二月二十二日,聖誕節的前兩天,傍晚時分這個城市下起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是雪豆子,一粒一粒打在人臉上抽抽地痛,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來,銳利得能讓你褪掉一層皮。  從郎婷的車上出來,陸婉覺得自己連走一步也難,她穿了厚厚的大風衣,可卻像身無寸縷一般全身發抖。

她努力地抱緊自己,仰起臉,遠處的霓虹早已高高亮起,她忽然覺得糊塗,那遙遠而美麗的燈光並不能帶給人一絲溫暖,可為什麼還有人要愛它們?

她笑笑,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能想起無關痛癢的這些。

有人說,眼淚是療傷的藥。可其實,越是痛到傷心處,越是一滴眼淚也無。  太絕望了,痛已麻木。

她甚至都不能回想,可是隻要一閉上眼睛,隻要一停下來,郎婷的話就像刀子一樣刮在她的心上,刮過她的頭骨,那種刀鋒逼近的冷,寒徹心骨。

郎婷說:“我沒有逼你,我就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你心心念念維護和討好的李家人到底都是什麼樣的。你嫁給李祥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原來有被送進精神病院的對吧?你知道他為什麼會被送進去嗎?現在說來也許很荒唐,他之所以會瘋,就為了一千塊錢,他喜歡上自小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表姐,怕家裏不同意兩個人就想私奔,可沒有錢啊,怎麼辦?那時候他二十歲,他的爛仔朋友看上了唐家剛回城裏來的大千金,他利用兩家關係把她騙出來,灌醉後讓人強暴了她!”

“你認識唐毅,我相信你一定看出他對李家一直都懷有敵意,那是因為他姐姐給人強奸了他卻沒有辦法為她報仇。甚至於李家還誣陷說是唐糖交友不慎,跟人早戀發生了關係,最後為了逃脫責任,阻止李祥和他表姐私奔,李家人生生把李祥給逼瘋了。他們連自己的兒子都敢逼瘋,陸婉你以為在李家你盡心盡力地討好他們就能得到什麼好處麼?”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郎婷一起一合的嘴唇,像得了痢疾似的牙關打顫,那些醜陋的往事,居然如此驚心動魄,那些她熟悉的人們,居然曾經那般地喪心病狂,要她怎麼樣才能相信?她真想撲上去撕她咬她打她罵她隻要能讓郎婷閉嘴就好,可是她隻能抱著越來越覺得寒冷的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郎婷看著她的目光既同情又鄙夷,她冷冷的麵孔就像她才是那個揭發醜陋的正義勇士:“我知道你現在沒有辦法相信,不過你可以去問唐糖,問她為什麼要跟自己的父母決裂。她當年之所以變得那麼叛逆就是因為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她最親的人反而不相信她;你也可以上去,去問問上麵那個女人,她又怎麼樣被騙到外地嫁給她根本不認識也不喜歡的男人的,而她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要回來!”  靜了好久,陸婉才能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知道她應該在這個明擺著就是想看好戲的女人麵前維持自己的尊嚴,可是她咬著牙要很辛苦才能問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把李家的過去調查得那麼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

郎婷看著外麵來往的人潮,輕輕嗬了一口氣,冬日天寒,嗬氣成冰,車窗頓時就朦朧一片。這回她也沉默了好久,像是突然陷進回憶裏不能自撥,連帶著眼光也深沉了許多:“也許你看到也猜到了,我在圈李家的錢,你可以看不起我,以婚姻的名義來賺不合法的收入。不過陸婉,如果你想過來,這其實也算是一種劫富濟貧。而且如你所想,我嫁給李瑞,不是因為我愛他,也不全是為了他家的錢,我隻是來替一個人討回公道。李瑞玩過很多女人,而且他很變態地隻喜歡玩處女,有一天他認識了一個女孩子,他以戀愛的名義追到她以後,居然和他的狐朋狗友八個男人玩她一個,最後將她活活弄殘。可是就因為她是外來妹,就因為那些人家裏個個有錢有勢,她最後死了都沒有人問過一聲!”說到這裏,淚水終於從郎婷的臉上落下來,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急速上揚,“她走的時候才二十二歲,她幹幹淨淨地來到這個世界,最後卻被人潑了一身髒水不明不白的去了。你說,如果是你,如果恰好她是你的姐姐,你會怎麼做?!”

她轉過頭來看著陸婉,這時候的郎婷,遠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優雅大方活潑性感愛撒嬌也愛使小性子的小女人,她的目光冷得就像是早起時的晨霜,凍得整個世界都能成為一片枯寒。  陸婉根本無力再說什麼。

她懵然地下車,懵然地隻記住郎婷最後一句話,她說:“陸婉,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選擇,要麼,你跟我合作,要麼,就繼續守著這個肮髒的人家被他們利用完後等著被他們拋棄!”  陸婉茫然地回頭,她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了麼?

是多久以前,有個人跟她說以後就嫁給他吧,她笑著說,未來還有那麼多的可能,怎麼能現在就可以約定?

青春的肆意青春時的夢想,什麼時候,未來那麼多的可能裏她隻餘下了兩條路可以選擇?  山窮水盡。

這熱鬧的世界,車水馬龍,大路朝天,海闊地寬,她的靈魂卻無處安放也無處躲藏。  前麵兩個迎風走來的小姑娘笑著哆嗦:“哆羅羅哆羅羅,寒風凍死我,明天就壘窩。”  窩,那麼一個溫暖的名字,她夢裏麵一個可以大聲哭大聲笑放聲悲歌的地方,她還能壘到嗎?  扶著路邊的綠化樹,陸婉慢慢地蹲下去,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再也止不住,悲傷成河。

很長一段時間,陸婉好似都在做同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麵一片漆黑,周圍很嘈雜,她聽得見人聲可是她走不出那個黑暗的怪圈。她努力地奔跑,一邊流淚一邊絕望。

迷迷糊糊地,眼前閃過許多熟悉的麵孔,隱隱約約聽見人說她這病也是奇怪,什麼檢查都做遍了,全部都正常,可人就是醒不過來。

她很想說話,可是隻要稍一努力,頭痛讓她又陷入了那讓她恐懼的沒有邊際的黑暗裏。  她想她這一定是進地獄了,如果這世界真有地獄的話。

可她到底還是醒過來了。這一病讓她纏綿病榻大半個月,半夢半醒間,她忘記了很多事情,卻唯獨記得黑暗裏她孤獨的腳步和心跳。

她本來就不胖,這一病,更讓她像突然褪了層皮似的瘦了一大圈,出院後第一次坐起來對鏡梳妝,陸婉自己都給嚇了一跳:裏麵的人臉白如紙,發黃如草枯,整個人憔悴得宛若一根竹竿,風一吹就可以飄起來。

難怪陸母在病床前守著她時會心疼得掉眼淚。

歎一口氣,陸婉起身細細洗了個澡,洗好頭發吹幹,換了一身色彩鮮豔點的睡衣,這樣子看起來才好歹沒有那麼恐怖。

在床上躺得久了,身子越發的虛,做完這一切,隱隱又有些發暈,她悶頭就倒在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開,是祥子回來了。

他洗澡上床看電視,每天每天,就像是固定好了的一根發條。陸婉安靜地躺著,靜靜地等待。  望著他沉默的側臉,她仍舊覺得陌生。

這個男人,她曾經以為離他已越來越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從沒有互相靠近過。  歎一口氣,她叫他的名字:“李祥?”聲音輕如耳語。

他到底還是聽到了,轉過頭來望她一眼:“怎麼,今日好一些了?”

這便是關心了吧?陸婉苦苦一笑,咽了口口水很艱難地問:“李祥,你有沒有後悔當日裏娶我?”

他瞪著她,像是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有沒有?”她又問,聲音很輕可是固執。

“沒有。”他幹脆地應,幹巴巴地帶著一絲不明所以的懊惱。

“可是我有,怎麼辦呢?”

她仰起臉,目光安靜從容,卻夾著無法自抑的悲傷。

祥子皺眉,像是受不住似的“啪”一聲關掉電視,扯過被子縮了進去:“你發病發糊塗了吧?睡吧!”

便是斷語,便成躲避。

聚會《沉船記》妾心如水 ˇ聚會ˇ

盡管已經很趕了,可陸婉到的時候還是遲到。

小中廳裏人頭攢動,她立在門口頗有點近鄉情怯。她其實已經糾結了一下午,來與不來都很為難。

她不知道陳樂天有沒有回來,她不知道,再見到她自己會不會失控落淚。  迎賓小姐滿麵笑容地為她開門,裏麵溫暖的音樂和空氣以及熟悉的麵孔與聲音,鋪頭蓋臉地砸下來,她就像是一個聾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聽到了這個世界的全部聲音,一下子手足無措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是海子先看到了她。

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他一回頭,便看到立在門邊的陸婉。

嬌柔婉約,清靈如蘭。

海子迎上來,他仍是舊時樣子,一臉坦蕩的笑,帶點孩童的天真又有些促狹的壞意。  也不跟她客氣,張口即罵,“你怎麼不再晚一點呢?我當你都不要我們這幫朋友了!這世上就數你最沒良心,結婚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完了你要結就結吧,有了男人忘朋友,重色輕友到你這份上你說你還有沒良心啊?”

也不等她辯白,說完轉過身去揚聲呦喝:“來來來,我們班的才女兼美女醫生今天遲到了啊,大家說怎麼罰?”

“先罰三杯,挫骨揚灰!”他旁邊有人呼應。

海子聞言作勢踢他一腳,笑道:“滾吧你,還挫骨揚灰,這麼狠,看來我要先撥了你的皮!”  “就知道你舍不得。”那人笑著躲開,“你們是老革命同誌,感情深厚,來來來,陸婉,我看這酒也不用罰了,剛說讓周蜜給我們跳舞,要不你來唱歌?”

她抬起頭,這才看到人群之後的周蜜。

相視一笑,恩怨盡泯,彼此的眼裏都有抱歉和體諒。

感謝海子帶起來的這一陣胡鬧,陸婉才沒有覺得生疏和尷尬。周蜜向來是出得眾的,她經過改良的夏威夷草裙舞,雖是身著厚厚的冬裙跳起來,仍舊的風姿綽約,動感十足。  她不是她們班的,可是每逢活動,她從來都能掀起她們班的新高潮。

陸婉在人群裏四處觀望,她們班五十多個居然來了一大半,加上隔壁班的一些熟朋友,這次聚會的發起人功力明顯不一般。

隻是,陳樂天並沒有來,她沒有去問為什麼,自然也不會有人主動來告訴她。  她不覺得遺憾,反暗暗鬆了一口氣。

在她最痛苦的時候,還是不要見到他吧。

正熱鬧著,不知道唐毅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在遠遠的人群之外,對她微笑。  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們隔著的不是人群,而是遙遙的歲月與時間,漫漫煙塵之中,他的樣子模糊難辨。

倉促笑笑。他走過來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開飯啊?”

這話並不是對她說,而是跟海子。

陸婉看他們神情,微微吃驚:“你們認識?”

“是啊,唐少一直是我的偶像。”海子點頭,“我們曾經是一個院裏的,扛過槍打個炮。”  最後一句帶點顏色,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她聽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好像有一條蛇冷不丁地從她心裏頭鑽過去,涼嗖嗖滑膩膩冷得她不由自主打了寒顫。

海子是老油條了,自然不用多久便可看得出陸婉和唐毅之間的不同尋常。  吃飯的時候海子不知去向,幾個舊同學找他喝酒,陸婉自告奮勇去尋他,在侍應的指點下卻是來到了唐毅的辦公室。

門略略開了一條縫,她正想敲門,聽到裏頭海子懊惱地在說:“做人不帶你這樣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待,我從來沒想過那玩笑你會當真!”

“我也沒有當真啊,隻是碰遇見了她還認識了。”

“你不會真的去勾引她了吧?”

“嗯。”

“你混蛋!”海子一個勾拳悶聲打過去,然後便是房間裏桌椅碰撞的聲音,想來裏頭兩個男人就這樣非常俗氣地像八點檔言情劇那樣,打起來了。

熱血上湧,嘭一聲有什麼東西在她腦子裏炸了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隻想著要逃離。所幸一下樓就在轉角處恰好遇到出來逮人的周蜜,看到她訝然問:

“陸婉你這是怎麼了,海子呢?”

“我不知道。”她勉力笑笑,喘一口氣扶著牆說,“扶一下我,好不?”  想來她少有如此的軟弱,周蜜嚇得趕緊扶著她就近找了位置坐下,神色緊張地待她緩和了這才籲一口氣說:“你這是怎麼了,剛可嚇人了,連手都是青的。”

陸婉仍舊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因為化了點淡妝,臉上倒是看不出有多麼難看,她睜開眼睛無奈地笑了笑:“前陣子感冒了好幾天,這不弄得自己都快成林黛玉了。”

“哦,我聽說了,本來想去看你的,可又怕見著了你反倒讓你受刺激。”  她歎一口氣,隻要稍微想想,便能知道周蜜是從哪裏得知她病了的,大略不過是肖玲無意中跟老白提起,然後老白又告訴了她。

“對不起。”陸婉誠懇地道歉,“上次是我過份了。”

周蜜微紅了臉,揉揉她的頭發說:“行了,我從不為過去的事道歉,所以你也不用。”  “可是,我一直覺得,你的人生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比老白更好的,全心全意隻愛你的男人。”  她很想說,比如海子,這麼多年看海子遊戲花叢,幾乎看盡了他身邊的鶯鶯燕燕,可隻有周蜜才讓她覺得,他們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遺憾的是,他們的性格太相似,同樣的爭強好勝互不屈服,而且海子,又可願意全心全意隻愛一個女人?

周蜜笑:“傻妞,你也有更好的選擇啊,可為什麼最後卻選了李祥?”

陸婉有些吃驚地抬頭看著她。

她的眼裏滿是憐惜,或者跟老白在一起的日子裏她終究是聽說了些什麼?傾下身來她很用力地抱抱她:“其實我們都知道,那些更好的我們未必等得到,而且就算等到了,也未必就是自己的。所以我相信,有時候,能夠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這便是最好了。”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很輕,可在陸婉聽來,卻不啻是驚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