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燈紅，魂銷何處。皓月光潔，影隱深閨。
琴聲錚錚，似百戟相擊，鏗鏗齊鳴。又如萬馬鏘鏘，卷塵奔騰。一曲充溢著慘烈肅殺之象的《十麵埋伏》衝破“落雁樓”內狎戲調笑、觥籌交錯之聲，飄蕩在西子湖上，徜徉在溶溶的月色之中，令人倍覺蕩氣回腸。
琴聲來自“落雁樓”，琴聲來自“歲寒齋”。齋內陳設簡樸，迎湖開一圓窗。一個少女臨窗坐於案幾前，纖指撥動著七弦。雖一身素裝，亦難掩其天香之姿。
“外甥女，財神臨門，快隨我下樓接客去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個耳鬢斜插珠花，身穿錦襖花裙，滿麵脂粉難識廬山真貌的中年女子一臉興奮，三步並作兩步扭了進來。
“小小呀，我的外甥女，你猜誰來看你了。觀察史，孟浪大人，官高位赫，出手更是大方，簡直是活財神。這不，一下子就給了我二十兩白銀，給你的自然勝我千百倍。若能討得他的歡心，還愁不能榮華富貴一世。到時可別忘了我這個做姨娘的也有份苦勞。沒想到你來這兒還不到半月就出了名，真不簡單。不知道會有多少姑娘羨慕你。別彈了，留著神兒侍會彈給客人聽。現在快跟我前去相見。穿這身服飾可不行，換件豔點的。”
小小明白自己從未接過一個客，豈會招來什麼財神。定是那鴇婆容不得自己閑住，拉了客來。自顧奏琴，不予理會。
賈姨娘急了：“我說外甥女，可別讓客人等急了。幹咱們這行的可得順著客人的心意。這種官場人物更是怠慢不得。”
琴聲戛然而止，小小答道：“我不想見客。”
笑容在賈姨娘臉上凍結了：“這可不成，你來這兒都有幾月，每逢有客總是推托。我這青樓可不是客棧，哪有養著姑娘不接客的理兒。再說得罪了孟大人，到時還不是引火自焚。”
小小反唇相譏：“看來姨娘記性不好。我來時曾與你定下盟約，接不接客隨我願。再者，我也給過你不少首飾物件，怎說是你給養著。得罪了客人，有我擔當，與你何幹？”
賈姨娘知道若將小小逼急了，她執意不接，便不好辦，笑靨再次浮現臉上：“外甥女深居秀閨，不曉世事。你給我的那些玩意能值幾兩銀子，經得起你幾天花費。真正值錢的是你這張臉蛋，憑它有什麼求不到的。我還不是為你著想，若碰到情投意合的從良，那是我們這行的最好歸宿。可你見都不見，有喜歡的也錯過了。待到人老珠黃，隻能接些醜的，豈不委屈了自己。”
小小輕歎道：“要接也成，但須得依了我兩件事。”
賈姨娘知道事情有望，喜道：“盡管說就是，辦得到的還能不依。”
“你既然不想委屈我，就讓我見過之後再決定接與不接。就是接了，我也賣藝不賣色。這是我們訂的盟約，可得和人家講清楚，以免到時事情有變。”
“我已收了人家銀子，你不接，還不把客人給得罪了。至於第二條，既然接了，到時就隨客人吧。破瓜，還不是遲早的事。”
“姨娘自己收的錢，怨不得我。”小小一字一頓，毫不相讓：“若有一條不依，休提‘接客’二字。”
賈姨娘心想：“這妮子真的難纏，先穩住再說，還怕到時拿你沒轍。”便答道：“好，都依你，趕緊隨我下去吧。”
百花迎賓廳內，賓客滿座，笑語喧闐。
當樓梯拐彎處的竹簾撩開時，廳內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眼前陡然一亮，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款步下樓的小小，不忍移開。心中自疑：“可是淩波仙子，迥出凡塵？”
就在小小目光掃過四周的瞬間，秋波泛起漣漪，眼中掠過一絲驚惶。她瞥見了那襲素白的羅衣，那張棱角分明的四方臉。麵貌依舊，裝束依舊。正是那救她於車輪下的白衣人，此時正自酌自飲。對小小到來視若無睹的大概隻有他了。
小小心想：“此事定非巧遇，此人定有所圖。我若不接，倒顯得我怯懦。”
賈姨娘卻拉著小小徑直引到廳正中的宴桌前駐足。席上的幾位客人隻顧盯著小小看，惹得懷中的美人撅起了朱唇。
小小正欲轉身退避，賈姨娘已將她推到一個白麵微須、身著錦袍的中年男子跟前，賠笑道：“孟大人，這位蘇姑娘還令您稱心吧。”
孟浪沉臉冷哼道：“美人架子還真不小，千呼萬喚始出來。”
鴇婆好不尷尬，也虧她巧言善辯：“我說這還不都怨大人自己。”
“怨我？”
“是呀。您官高位赫。姑娘清楚了您的身份，哪還敢出來。人家才十五歲，這是頭一遭接客嘛。若有侍奉不周之處，可得請您多多海涵。”又對小小眨了眨眼：“快向大人敬酒賠禮，小心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