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後,班上轉來個男生,姓簡名堃,父母均是複旦大學的教授。班主任照顧他的千度近視,將他的座位安排在第三排,她的後麵。就這樣,她每天都能感受到有兩道捉摸不定的目光在盯著她,可隻要她回頭,看到的準是冷冰冰的一副神情,臉是微揚的,眼睛斜睨,很是瞧不起人的樣子,語氣更是不友善,“看什麼看?!”那樣的高傲。頓時,她心頭火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卻又笑了,仿佛是麵對小孩子惡作劇般的莫可奈何。然後他會翻開書,不緊不慢的低下頭去寫作業,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個人遐想。陽光一束一束的射進教室,旋轉起舞的灰塵格外活躍,不停的在麵前跳動。她被拔高的怒火,竟如灰塵,被他晾在一旁,不能發作。自習課結束,她憋了一肚子的餘怒悶氣還未消,他卻不識好歹的又用筆頭輕輕的撩撥她的頭發。忍無可忍,真是忍無可忍了,再好的脾氣也會如爆炭一樣。她再次回頭,他沒事兒人似的問,“尹同學,你怎麼了?”好聲好氣的,還擺出笑眯眯的一張臉孔,可是不等她說話,他的人就拿著足球起身離開。

操場上,他滿場飛,長傳短傳射門……踢球的同學裏,數他最不亦樂乎。十分鍾的課間休息,就能把自己搞得大汗淋漓,衣裳都濕透了。教室裏是很悶的,空氣仿佛不會流通,她坐在他前麵,時不時地就聞到一股酸酸的汗臭味,想到是他,心裏就膩歪,卻沒有理由朝他發火,隻能回家後對外婆發發牢騷。她忿忿的說:“不是德智體要全麵發展麼,我看他第一項德就很有問題!還市三好生呢?整天就會將眼睛衝著天空,瞧不起人,更瞧不起女同學!他還在課桌上劃了條三八線……”外婆不是不吃驚,她從不說旁人的是非,更是不懂刻薄人的,究竟怎麼了?五天裏,她倒是有三天會對外婆提起簡,這樣的那樣的,盡管都不是什麼好話,可外婆還是隱隱擔著心。後來,她還為了讓簡不再撩撥她的一頭長發,而去剪了頭發。清清爽爽的齊耳短發,蠻漂亮,洋囡囡似的,更顯得那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可她剪發的原因實在是……好在初中生活剩下的兩年轉眼即逝,她並沒有出了外婆心裏的那條軌跡線,尤其是關於簡的那部分。

隻不過,她離他的框架似乎越來越遠,那些所謂的思想主張,在他眼中,已經錯的沒有邊際了。叫他弄不懂的是,她越大,怎麼就越有反骨了呢?可恨南京離得遠,他又忙,忙起來就顧不上她,不能對她時時耳提麵命。聊天的內容不涉及政治還好,一旦涉及,他總能在她眼中看出極罕見的惆悵,可她的言語,一如既往的讚成他。心裏是矛盾的,因為他希望她這樣,又不希望她這樣。到底他想怎麼樣呢?累!他累,她也累。其實,在他決定供養她讀書的那一刻,在她決定接受他幫助的那一刻,他和她的人生就已像那譜完了樂章的五線譜,一起一落皆不由他,也不由她!我們都知道一句話,施比受有福。那是施者在心靈上不會有受者的壓力,比如來自感激的壓力,所以她不會也不願再違逆他的意思,然而隨著知識一天天的豐富,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一點點的形成,她對英雄的概念也漸漸變了,沒有了那種盲目的崇拜。也隨著與他越來越多的接觸,她感到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喜怒哀樂無一不全的普通人,普通人……理想中的英雄在現實裏麵,缺少了那層神秘的保護膜,魅力自然就會逐漸消融逐漸減退……可他再普通,仍舊是她的恩人。

彼時,他的軍銜又升了一級,經濟條件更好了,繼續供她讀高中當然不成問題。但是女孩子讀那麼多書,又有什麼用?終歸是要嫁人的,相夫教子才是正經。他的這一觀點,從不曾改變。其實這不是封建思想,而是中國千百年來文化的後遺症,大男子主義吧。可他看得出來她還想讀書,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又繼續從南京將一筆筆的款子打回上海。他是不知道的,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有多受她的製約與牽絆,那一顰一笑皆會叫他胡思亂想,就好比虛幻中的海市蜃樓,叫沙漠中的旅人見到時不能遏止的一種興奮,為了能夠走進綠洲,不惜付出一切。他與她,都想討好對方,也都在極盡全力的討好對方時退了步並做了自己不願意的事情。這也就難怪,那以後的感情路,走的是波波折折,如苦海泛舟了。

事情發展至此,相信我們也能看出他和她的互相遷就了,好在聚少離多,正是現代人常說的距離產生美,不然,他和她的關係還能維係那麼長久?遷就能遷就出友情,卻遷就不出愛情,除非是開誠布公的讓對方了解自己而又讓自己去了解對方,這不僅需要機會,還需要他們的世界是寧靜的。偏偏,他們的世界充滿了危機,最大的一個來自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