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誰都沒有料到,她和簡又做了同學,並且還是同桌。按著姓名找座位的時候,她還在疑心是重了名姓的,直到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書桌前,才不得不信這是事實。站在椅子邊兒上,半天坐不下來。迎著一窗的耀眼陽光,她隻覺恍惚,兩年的初中生活,就像是一場不願提及的夢,可那畢竟是自己做的夢,總要親切熟稔,何況又是在這周圍滿是陌生的新環境中。

還是簡先開的口,“尹學柔,怎麼不坐呀?發什麼愣……”衝她笑一笑,目光極溫柔,讓她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似乎麵前的人,不應該是簡堃,那個隻知道撩撥她逗弄她的壞男生!前後座兒整整兩年,可沒有哪一天,他叫她安生過!真的不應該是簡堃啊!她理不清這錯亂的思緒,也不想理了。光線透過玻璃折射進教室,落在雪白的桌布上,五彩繽紛。簡又開了口,“快坐吧,別像領導視察工作似的居高臨下。”照以往,這樣的話絕對是嘲笑諷刺,可今天,他的語氣太和善,仿佛曉風吹過水麵,帶動那青萍僅是微微顫動般的輕柔。她忍不住笑了,坐下去,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他真像變了個人,言談舉止,都似成年人了,不再毛躁輕浮。

夏日剛剛過去,可炎熱未退。教室裏人又多,吵嚷得十分厲害,一會兒工夫,就顯得像個大蒸籠。你來我往,每句話都似一股熱氣,蒸騰在封閉的空間裏,越積越多,也越積越熱。四扇大窗戶,開了等於沒開,外頭一絲風也沒有,仿佛空氣全被凝結住了。正好此時有老師叫了幾個同學去領書,猶如看到了回家的希望,眾人心底都像吮了甘泉,清涼暫至。不多久,一本本的書發下來,數理化語地外……嶄新的書,還透著油墨清香。她小心翼翼的翻著,忽然就看到那語文教材的一頁缺憾,其實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批量生產的東西,偶爾在質量上就難以避免出瑕疵。隻是她對書的愛惜,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尤其是自己的書。那樣皺褶殘損的一頁,她看到就心疼,宛如精美的瓷器有一道不易察覺的裂痕一樣,對收藏家而言,那裂痕便將瓷器的價值打了折扣,成了永久的遺憾,無法忽視。不覺就歎了一口氣,同時,她的手指摩挲在那一頁紙上,輕而緩。

簡不由分說:“我跟你換。”鏗鏘有力的吐字,有點兒像命令。她未反應過來,手上的書已換成了他的。可她還是注意到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間,他的手還放在那本書上時,那潔白修長的手指,以及那隱著淡青色澤的指甲。是真的不一樣了,初中時代,他的手總像是沒有洗幹淨,指甲裏麵經常存留著黑黑黃黃的汙垢。隻一個假期,他竟脫胎換骨了,由內而外的煥然一新。其實,男孩子大了也是愛漂亮的,在口袋裏揣把小梳子也不光是女孩子的專利。但她不懂這些,她僅僅是知道他不一樣了。已經有同學開始收拾東西回家,教室裏的吵嚷逐漸平息。她還坐在椅子上,瞅著那本語文教材,一臉的怔忡不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接受。陽光柔和的照在她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覆了層陰影,她想了很久,終於道了聲,“謝謝。”

對一個人改觀,不需要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兒。她對他改觀了,從高中入學起,過去的芥蒂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經過了時間的醞釀,談論起來也是甜蜜的。向外婆再次提及簡的一切,她就帶著那樣的甜蜜笑容,“他人也長高了,雨後春筍似的,倏的就冒出來。外婆,才一個假期呀!真難想象……”不停的說著,不停的說著,眼睛也跟著亮起來。外婆始終保持沉默,麵部表情越來越僵,想要譴責她卻發現毫無道理,隻好喟然道:“小柔,開學以後你還沒給何平去過信吧?”她的話被硬生生打斷,怔了一時,很快點頭,又慌亂的解釋,“我不知道該怎麼寫,何平哥哥每回都要問……他都問那些我所不信的。外婆,其實政治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不明白何平哥哥為什麼非要與我談及?”話雖這樣說,她還是坐到了那紅木嵌貝殼浮雕的大書桌前,鋪了稿紙,拿起筆認認真真的開始思索。《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就在她手邊兒,她卻懶得翻找裏麵的詞句來應付這一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