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驚世秘聞(2 / 3)

蒙麵人身在空中,隻覺一股無可抗禦的漫漫夏氣逼將上來,他須發俱張,在空中閉氣提勁,一霎時打出十掌!

“轟”的一聲,青木道長站在原地,蒙麵人如斷線風箏般直飛出七八丈,但是,從他落地的情形看來,竟然一點也沒有受傷。

蒙麵人身形雖然如箭一般倒飛出來,但是,另一條人影卻是更快地一掠而過,正落在他落身之地,抖手一揮,劍子直取蒙麵人左肩,那人正是破竹劍客。

蒙麵人身軀甫落,立覺一支竹劍飄忽不定地直刺過來,他轉身一閃,隻覺臉上一驚,接著破竹劍客嘹亮笑聲:“哈哈,我老兒今日揀個現成便宜,哈哈!”

他猛然醒覺,臉上的人皮麵具已被破竹劍客揭去,他連忙反身就跑,身如脫弦之箭!

但是,他仍然聽到身後神筆王天的驚呼聲:“金寅達!還瞞得過老夫嗎?”

“金寅達?”

王天肯定地道:“一點也不錯,當年北遼派的掌門人金寅達,老夫當年和他交過手。”

蒙麵人的謎揭開了,正是十年前塞北沉沙穀大戰的北遼派掌門人金寅達,他是那場死約會唯一沒有死的人,為什麼那許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為什麼單單他沒有死?

但是,在場的人不知道這些,他們對於十年前沉沙穀大戰的一切都不敢斷定,又怎會想到金寅達和塞北大戰有什麼關係?

青木道長仍舊茫茫然的,他忽然快步向穀邊奔去,其他的人也都是為了一探沙穀而來的,這時候也都跟著奔了過去,分頭在穀邊搜尋,希望找出一些線索。

青木道長呆呆望著那黃沙,那無底的黃沙,而陸介正在那黃沙的底下,他的神功恢複了,但是他失去了他的生命,陸介是他的生命啊!

他的眼前逐漸模糊,那是淚水吧,於是,他在淚水中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陸介,從瞪著一雙烏黑大眼睛的稚童開始,那影像在他的淚光中逐漸成長,逐漸茁壯,終於成了英俊的少年……於是他似乎又聽見了那輟轎車響,僻啪鞭聲,素湍深潭的並肩踏波虛渡……

他喃喃地道:“完了,介兒,一切都完了……”

轟隆隆!雷聲。

大雨突然傾盆而至,這穀地中常有不測風雲,薩天雕和武當的白柏真人尋遍了穀前穀後,卻是什麼也看不出,破竹劍客和查汝安兄妹早就不知什麼時候走了,白柏真人抱著昏迷的陸小真,他看了薩天雕一眼,薩天雕也看了他一眼,那像是互換了一句話:“走罷。”

白柏望了望遠處躺在地上的白樺真人的屍身,再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真,一滴豆大的雨滴打在小真的鼻尖上,小真低呼了一聲:“大哥哥,你在哪裏…”

她睜開了眼睛,但是神智仍然未清,白柏低聲道:“孩子,咱們回去吧。”

他門最後向穀邊瞥了一眼,大雨中,青木依然仁立在穀邊上,他的大袖子在飛揚著。

且說陸介的身形猛然下降,因此,他耳中覺得隆隆地響著,在這一刹那之間,千百個念頭在他心中浮起,但他在空中絲毫沒有借力之處,雖有一身絕藝而徒負奈何。

他從岩上跌下,已有一股向下的旋轉之力,因此,他下降的速度是驚人的,足下崩散的山石也飛墜而下。

他匆忙之中,一眼瞥見那些土石一落到沙上,便迅速地消失在滾滾黃沙中,他驚駭於足下黃沙的神秘力量,但是,他還來不及考慮應變之策,便噗地一聲落在沙上。

他臨危不亂,已把全身勁力聚在雙腿之上,就在一接觸沙麵之際,他極迅速地雙腳一顫,想借這絲毫之力,騰身而起。

假如換了尋常的土麵便好了,但沙麵的反力是極小的,況且,他下墜的勁道又如此之大!

他雙足往下降的去勢雖然緩了一點,但仍齊跟而沒,陸介幾乎在同時猛地打出一掌,平平地拍在沙麵上,於是,被沉沙穀中旋風不停地吹刮著的沙麵上,出現了一個短暫而且深厚的掌印。

這掌的反力也可以舒一時之急,但是,忽然覺得沙麵下麵的黃沙,在旋轉地往下降著,他的足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力量,不但抵去了他上身所受的反作用力,而且還把他又拉下了一寸。

他驚駭地又拍出了另一隻手掌,但是,那隻是和前一掌的效用相同——又陷入了一寸。

人類求生的本能在驅使著他,他不停地拍掌,但也逐漸地下降著。他像一個陷身泥沼的巨虎,猶自作困獸之鬥。

隨著他緩緩下降的身軀,沙中的吸力越來越大了,而陸介也愈來愈吃力了。終於他使出了驚天動地的一招。

這時,他早已展開了先天氣功,那布滿了全身的罡氣,排除了近身的沙粒,但卻不能阻擋住那股往下吸的力道,到底,大自然的力量不是人類所能抗衡的,人能機巧地順乎自然之道而利用它。

陸介集中全力雙掌向沙麵上拍去——雙掌同時拍出是很危險的,因為如此便不能不斷地保持往上的反作用力,也不能安然抵過這一擊,但是,與陸介對敵的不是人力,而是大自然!

大自然的意誌是神秘而不可測的。

沉沙穀中鬼哭神號的旋風,受了先天氣功特有的罡風的鼓動,更加聲勢驚人了。

陸介的發譬散了,頭上毛發根根直豎,雙目怒瞪,露在沙外的上半身的衣服,鼓得象個圓球。

這是人力對大自然的挑戰的極限!

但是,極端神奇而且出人意料地,那塊受了陸介不啻千斤掌力的黃沙,竟然無聲無息地潰散了。

本來藏在沙層下麵,由沙流組成的漩渦,現在擴大了,而且透出沙層之上。因此,陸介處身的沙麵,到他掌力拍到的沙麵上在內,迅刻之間出現了一個絕大的沙流漩渦。

於是,陸介在片刻之間,長長地吸了一大口氣。

於是,沉沙穀中又恢複了原狀,隻是沙麵上受了一個大漩渦,但是,從岩上看去,在山風震耳之中,是看不出這新添的漩渦的。

千古以來,沉沙穀曾如此地吞去了多少秘事……

從陸介自岩上墜下,到葬身沉沙穀中,不過是一兩分鍾的事,

時為既望之夜,甫交四更,沉沙穀中的弧峰,在明月之下,陰影的山巔恰巧落在陸介理身之處,也就是那大漩渦的中心。

由於地形的高低,以及其他種種因素,沙麵雖是平穩的,但在這一片黃沙之下,仍有著股股龐大的沙流。這正如波平浪靜的海麵下,仍有著無形的洋流一樣。

但沙是固體,不同於水流,下層若有沙流經過,上層的沙多多少少會被它帶走些,而附近的沙粒便向空缺補入,如此周而不息,便形成了恐怖的漩渦。

既然有了流沙,便必定有源源不斷地流入的黃沙,否則,千百年來,穀中黃沙豈不要流到某一處去了,變得其他的地方無沙可有?或者經過如此長期的調整,沙流應該靜下來,而流沙也必定會消失。

這正如水流一樣,如果把一杯水不停地攪動,他必然會產生流動,但這流動不能持久,如果停止了攪動,便又會恢複了靜態。

除非不斷地增加水量,又不斷地在另一方麵取去同樣的水量,才能維持不變的水流。因此,沉沙穀中流沙千年不息的原因是很簡單的——沉沙穀不過是一個巨大的沙流所露在外麵的上殼。

換言之,不停地有沙子流入穀中、而也不停地有黃沙流出穀外,而且流進和流出的量須相等,所以,沉沙穀才能千古不易地保持著永恒的麵目。不滿出來,也不會枯幹。

這沙流進出穀中的口道是隱密在沙中的,尤其是出口必定埋在沙層之下。因此,沉沙穀隻是一股流沙的明段,而它的來龍去脈和河流的暗渠(地下水)一般,是很難可考的了。

但有一點可相信的,就是它的來龍去脈必定是在周圍群山中,因為這是一個巨形的山穀,除了周圍群山外,無旁路可走。

方才陸介落身之處,不巧便是一個沙流上層的漩渦,而這漩渦附近的沙層本身也是處在極偶然的穩定狀況下,那經得起陸介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掌力?

這是人算不如天算!也難怪世人會覺得自然界的事物是神秘而不可測的,其實,隨著人類知識的進步,人類對自然界的疑難也隨之而增多,這就是何以科學愈盛而神追愈昌的理由,這是閑話,別過不提。

沙的性質不同於水,它吸熱快,因此,白日的沙漠熱死人,晚上的沙漠卻可以冷死人。

沉沙穀中那層表麵的黃沙也是白晝炙人,夜晚又冰冷得使人打抖,但在這層黃沙之下的沙子,因為上層沙子的隔絕和反射,所以白晝和夜晚溫度的差額並不大。

在沙土中活埋,致人死命的並不是沙子的溫度,而是全身在通沙中所受的那分壓力可真是驚人,這身軀四方的壓力壓迫著人身,增加了血液循環的速率,也壓緊了肺部,迫使那個人吐出他那肺中寶貴的氣體,迅速血管崩裂或窒息而死。

在陸介雙掌拍出而覺得著力之處一軟之際,他已加速了滅亡,但是,一個練武者特有的機警,使他在這急不可瞬的一刹那,猛地吸入一口寶貴的空氣。

雖然這股氣流中夾著極細的沙粒,刮著他的鼻腔,癢癢地令人想發笑,但他心中明白,要是他不能生出沉沙穀,這將是他短短十九年的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想到這裏,他哪又笑得出來?

沙粒迅速地卷到了他的胸部,陸介抬頭望著頭上的明月,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是如說的美好,他心中喃喃地對著天道:“難道陸門奇冤,從此沉了海底了嗎?”

這是他第一次,先想到了自己的家仇,而後顧計及師父——青木道長及全真派的公賬。

這不能責怪陸介,因為一個人在臨死之前,是有權利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急公好義的人,隻是把自己放在次要的地位,而現在的他,卻沒有第二位可放!

陸介自忖是必死的,但是,他不願如此平白地死去,他奮鬥,他掙紮,他不是怕死,而是不願逃避了比一死更痛苦的事!

師門深仇,家門奇冤,何三弟的受害,畹兒和查汝明……

在在皆迫使他求生。

因此,他仍是在使展著全真教獨步天下的先天氣功,他從岩上落下起,一直沒停止過這功夫。

他全身被罡氣撐得鼓了起來,這柔軟的布質,這時已硬如鋼板,在他身邊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禦網。他頭上的蒸氣還在冒著,頭發豎得有如根根長針,總而言之,他藉著先天氣功而使他身體不受沙流的直接壓力。

他覺得自己被那股奇異的力道往下拉著,他雖然是處身在沙子中,但下墜之勢仍是驚人,而且是越墜越快。

他仍可以開目見物,雖然,沙層這時因不見光麵變成一片黑色的了,而失去了那股柔軟的淡黃色,但是,陸介仍可以依稀地看出那些黑黑的沙子如飛也似地在他耳邊掠過。

其實這是因為陸介本身在下墜的關係,而使他覺得是沙粒在向上升。

黑暗中,已飛快地下了十來丈遠,但時間卻甚為短暫,這時,陸介漸漸地失去了原先那分鎮靜。

如果再往下墜,他不能閉氣到重見天日之時。

“活埋”這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仿佛已血淋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試著伸手去找一個可著力之處,但他失望了,因為周道全是在流動著的沙子。這些黑黑而細小的東西,在陸介心目中,覺得是陪著他自己安葬的抬棺者,這時正默默地把他送向最後的歸宿之處。

陸介發覺自己的莽動和煩躁徒然分散了真力,也就是加速了滅亡,因此,他試著冷靜自己的心神,緩緩地收縮四肢,身體微微蜷起,以減少護身真氣的麵積,也就是準備作長久的打算。

幸虧陸介自幼練武,心無雜念,要不然盡管有先天氣功護身,又哪能支持如此之久?

漸漸地,他覺得沙流轉向了,而且自己的頭與腳部略成斜角,患疾地隨沙流迅速前進。

他頭先腳後,因此略能觀察到前麵的事物,但是,他所見到的,隻不過單調已極的一片黑色,而耳際也能聽到這似乎永不停止的沙子互相摩擦的聲音。

他仿佛是處身在一個幻想的世界中,一切都是漫長而且單調的,其實,我們的人生,又何嚐不是如此呢?隻不過是添了些小小的裝飾而已。

他慢慢覺得心胸中有一股氣體在盤桓著,肺部受了些微的內在壓力,這是因為他強閉住氣的緣故。

他的煩躁又生了,他覺得絕望了。

忽然,他想起了他的師父——青木道長,陸介在心中鬱鬱的時候,總不時然地會渴望師父在自己的身邊,輕輕地用手掌撫摸著良己的頭發,就像是一個慈父。

但是,這次陸介想到青木,並不是如往常一般,他此刻是把自己與師父相較,他迅速地得到了決定,他心中大聲地對自己說:“師父震斷了八大主脈,尚能平易地渡過十多年,我今日隻不過是處身流沙之中片刻,難道竟不能支持住最後一口氣嗎?”

於是,陸介又鎮定了自己的心神,這神秘的內在力量,是源自青木道長人格的教化,是天下最偉大而且最成功的教育。

陸介望見前麵沙流左側的沙層中,仿佛有一個異於沙子的東西,他心中暗喜,希望是塊巨石之類,便可以借力而阻住去勢了。

沙流是極端神秘的,同樣是沙子,但是沙流兩側的沙層卻如河岸之於流水般地屹立著,這些靜止的沙子,平日由於不停地受到上層的壓力,已漸漸變成質地稀鬆的土質了,也因此更不會受到沙流的影響。

陸介隨著沙流前進,幾乎連再看一眼那是什麼東西的機會都沒有,便已掠過那異物,陸介幾乎是沒經大腦般的反射動作,左手往那異物抓去。

在如此激急的沙流中伸手取物,是件十分困難的事,但是陸介不愧為全真的第三十三代首徒,竟輕易而且極準確地做了。

他一手抓住那異物,觸手之處竟是一隻人手,心下一怔,但他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沙流向前大力,使他順手把那沙層是的人拖向前去。

於是,沙流左側的沙層無聲無息地潰了,大自然千百年來的平衡之勢,竟被他這順手一抓而輕輕地打破了。

於是,那異物也衝入了沙流。

沙層一連串地倒塌下來,沙流就好像決口的黃河似地,萬馬奔騰,而且摧枯拉朽似地衝潰了左側的沙層。

但是,盡管在地下有如許之變化,而沉沙穀的表麵,仍是原封不動,再也看不出它內部的變化來。

這又好像世上的事,隻從表麵是找不出多少真相來的。

從陸介滅頂起,這一切不過是十幾分鍾的事,但千百年來不變的沉沙之穀的內部,卻起了罕見的變化。

陸介鬆了左手,因為那人也隨著沙流,在他身後以同速前進。

忽然,陸介覺得沙流的速度在倍增著,這驚人的加速度,使陸介有翻胃的感覺,但他由此可知,前麵的沙流必定是經過了一個狹窄之處。

這道理也很簡單,因為流沙的量不變。所以愈窄之處其速度愈大,陸介生長在水邊,從河水的流狀中便能得知這個經驗的了。

學識的來源有二,一是摘取前人的經驗——讀書,這方麵陸介可要比姚畹她們差得多,但另外一方麵是由於自己的經驗,這方麵曾經以出賣勞力為生的陸介可知道得多,這是他的長處。

聰明的陸介迅速想到,能夾製沙流的,必不是那些可厭的沙層,而是擋得住如此龐大的壓力的石頭之類,若依方才沙流的方向和速度來算,自己應該是斜斜地渡過了沉沙穀,而且還應該是在距陷落之處不太遠的穀邊的某一座山腳下。

陸介平時極喜潛水,今日他卻把由潛水得知的經驗用在“潛沙”上了。所不同的是,在水中是他自己劃動著,而現在卻是身不由己地被流沙衝著走。

流沙默默地在加速著,這象征著陸介已隨著沙流而衝入愈為狹窄的石道。

陸介張目望遠,隻見黑黑的沙流兩邊,是兩排大而黑的靜態的畫麵,這能屹立在沙流兩邊的黑物,不是岩石又是什麼?

他心中大喜,忙伸出手去,想扳住石壁,但這時流沙的速度是太驚人的了,已不允許他從容為之。

耳邊擦過去的沙子,夾著一股股的勁風。周遭的黑寂,令人生怖。

要不是陸介有先天罡氣護身,他早已被這黃沙的異常的壓力擠扁了。

他雖盡力閉住氣——在會家來說,閉氣的時間還可以比常人久,他身體中無妨,但他的肉體卻受了一股異常的壓力!

這壓力壓迫著他的肺部,也壓迫著他的內髒,使他時時有想嘔吐的感覺,同時也使他更難於閉氣了。

他知道,隻要自己鬆了這口勁,那麼,今後人間便沒有叫做“陸介”的這個人了。

他心中對自己吼道:“可以死,可以不死!”

於是,他求生的意誌受到了激勵,而突然旺盛了。

但這令人厭煩的沙流,卻使人有無窮無盡的感覺。

大自然的力量是神秘的,天意難測啊!

但是,人們是不甘心受命運的支配的,他們要奮鬥,要求生存!他們前仆後起,勇往直前。

於是,人們會自我打氣地道:“人定勝天!”

於是,陸介也自我打氣了。

他耐心地隨著沙流急速地往前衝著。忽然,他依稀地見到前麵不遠處有光亮了,而且耳際也聽到了一陣陣急烈的旋風聲!

亮光,對於一個長久處身在黑暗中的人,是何等引誘。

他的瞳孔受到了一陣刺激,而迅速地收縮起來,但他就在前麵又是一黑的時候,右手已迅速地伸向前去。

忽然,沙流轉向了,他們流向地下,於是,陸介覺得好像有千百隻手在把他往下拖著。

但是,他的右手已接觸到了硬物了,雖然,這是奇硬奇冷無比的石塊,但防介這拚命的一插,中指和食指已各投入了一指節。

即使是就一個武林高手而言,也不能漠視於這一接觸所帶來的痛苦,但是,人在生死關頭,一切尋常的痛苦是可以不計的。

陸介好像一個本已束手待斃的臨溺的人,忽然有一個可攀附的物體,怎會不幾近於本能地抓住那東西。

就在他身體開始被往下拖的時候,也是他右手雙指插入那石塊的一刹那,他又猛然地拍出了左手。

那石塊在沙流下的部分,已被沙流侵蝕了進去,平滑的不能著手。但在沙流上麵的部分,卻仍有凹凸不平之處。而陸介在視覺尚是朦朧的情況下,依稀地作了個正確的決定,他的左手恰巧落在一個稍為凸出的石頭上。

他右手平插的力,抵去了一部分前衝之力,而左手這猛地一拍,卻使他拔身而起,而脫出了沙流。

久困淺水的蚊龍,一旦置身汪洋大海之中,豈不心中大快?

當他的腳麵正要離開沙流的時候,那流沙斜斜向前麵下方的流勢,把他的雙腳往前一帶,這時,他的身子已懸空在半空中,不免失去了平衡。

於是,他的雙腳又陷入了寸許。

他已嚐夠了苦頭,忙雙掌皆向石壁上按去,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足下踩著軟軟而可著力的一物,他便一端腳而身形又再拔起。

於是,他記起來了,在不久前,他曾在沙壁中拖出一個人的屍體,皆都是忙中有錯,不料在這時竟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他覺得對那位仁兄有些抱歉。

但是他還來不及想到這許多,因為他又麵臨了一個窘境。

原來他方才藉力而起的石塊,是一個奇大的圓石塊,這圓石的頂部雖是凹凸不平,但依稀像個桌麵。這圓石的中央,卻又有一個粗可十圍的柱子,倉猝之中高不見其頂。

他縱身而起,在空中自不易久留,雙腳便自己地落在那“桌麵”上,但他右腳才著地,隻聽得嘶的一聲,腳下那厚棉布鞋竟硬生生地被撕去了一塊,涼風灌進鞋中使右腳有清涼之感。

他急切之下,無暇細顧,乘左腳往下落之勢,猛地一端腳,身形己然拔起。

饒他動作捷如閃電,但左腳的鞋子仍是被咬去了一塊布底。

附近高於“桌麵”的,隻有當中那根柱子,但這根石柱生得古怪,滑溜地不沾手,仿佛是被人用砂紙張磨過似的。

陸介身於懸在空中,右手輕摘佩劍,輕輕往石柱上一遞,這道難題便輕易破了。

他雖是久困在沙中,又雜受了驚嚇,以及因聽到何三弟死訊而帶來的精神上的打擊,但並沒傷及他的真氣,因此,這劍遞出去真是美妙已極,在昏暗不明之中,常人也能見到一匹白練,叮地一聲釘在石壁上。

他長劍插入石柱中後,便發覺有異,原來這石質雖硬,但石柱是個空的,而實際上的厚度還不及常人中指的長度。

但此時更使他吃驚的,是石柱上已有人先他而至了,也就是石柱上早就懸掛著一個人了。

原來陸介既拿準了劍位,右手雖是一翻腕,往壁上刺出一劍,但又自己往下礁去,要研究方才究竟是什麼怪物咬破了自己的布履?

原來這圓石上稍平之處,處處爬滿了一種鐵灰帶紅色的蟲子,隻因和石頭顏色相近,而洞中雖比沙流之中明些,尋常人也有伸手不見五指之感,所以,方才陸介拔身之際,竟沒有看清,倒因這一時疏忽,害得他飽受了一場虛驚。

他不禁暗暗吐舌,想不到這種絕地方還有如此厲害的小玩意兒,他心裏想:這總是我陸某人畢生首見的奇跡吧。

那知道頭上一陣冷風,有一物輕輕地隨風而動,而且正好接觸到他那散開的頭發上。

他駭然了,因為,這是一個布帛之類的拂在人發上所特有的感覺,處身在如此奇妙的環境中,何來絲織棉布之屬?

這是一個奇大的石室,但是由於極度缺乏光線的緣故,尋常人根本不能知道置身於何處?

即使是功力高如陸介,他也不能看到四壁,他盡力望去,隻可以見到方才他被沙流衝進來的那頭,是一片峭壁的石壁,大約是因流沙的關係,室中的空氣並不潮濕,所以洞中雖是幽暗,而那片石壁上卻連一絲兒青苔的痕跡也沒有。

沙流經過了一段石雨道,以驚人的速度流入了石室,但石室廣大的底麵積,卻使流入的沙子減速了,這正如細管中的水注入一個寬桶子的情形一樣。但流沙到了石室的中央,也就是陸介現在置身的大圓石的下麵,便注入地底的裂縫,也因此陸介會到了向下的引力,正因為沙流在石室中的減速,以及大圓石的阻路,才使萬無幸理的陸介,竟能安然脫身流沙,而造成了千載一遇的奇跡。

但真正能使陸介不死於流沙之中的,是他那手天下獨步的全真先天氣功,要不然,他絕不能抗阻千萬黃沙的壓力,以及如此大的流沙速度所賦予的壓力。

因此,當陸介發覺到竟有人先地而至的時候,他心中驚恐極了。因為當今天下能全身而至這石室中的,除他之外,隻有一人——他的師父青木道長。

於是,他迅速地伸了左手去抓頂上那飄動著的衣袖,當他一觸及那前袖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的推測錯了,因為那衣袖抵擋不住他這情急的一抓,而無聲無息地化為千萬片碎灰。

他心中飛快地起了一個問號——

這人己置身此間有十多年之久了!一個能有先天罡氣護身而且又失蹤了十多年的人,這人是誰?

在他肌肉發生第二步動作之前,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刹那,他心中已轉過了千萬個問題!

十多年前,塞北一戰,參加的天下高手便無人再現身江湖,真中雖不乏絕頂高手。如陸介的師叔青箏羽土、武當的白石道人、昆侖的八步趕蟬南璿、峨嵋的慧真和尚……但其中能會先天氣功的,隻有一人,但現在下麵決不可能是這個人,因為武林公議,認定這個人是穩操勝券的,除非青木道長當年也曾與會。但是,陸介很清楚,這理身神秘石室中十多年的人,一定是昔年天下認定的武林第一高手——少林派的天一大師。

幹是,在他左手觸破了那朽壞的衣袖的一瞬間,他右手長劍輕抽,施施然地劍尖離開了石壁,但就在他身形正要往下落的時候,他長劍極為瀟灑而且迅捷無比地劃出了一道銀弧,不偏不倚地落在頭上三尺許的石壁上,他右腕微一使力,身體便往上移了三尺。

但他的長劍一離開那中空的石柱,從他劍身所留下那薄如棉紙的石縫中,便突突冒出了一縷濃煙,而且香醇無比,聞之令人心曠神治。

陸介正為這一連串的突變所錯愕不已的時候,不料更震人心弦的怪事竟接著發生了。

原來石柱下,圓石上爬著的千萬隻灰色的甲蟲,這時被香氣一寞,竟一反平時那副懶散而且蠕動的態度,竟起了極為敏感的反應。

它們發出了一種極為慘厲的鳴聲,就像是絲布被急速地撕裂的聲音,更像是秋蟲被火炙時臨時的哀鳴,大部分的甲蟲,紛紛開始極迅速地在石上爬動著,但因為石小而蟲多,平時已顯得擁擠,這時哪有回轉的餘地。因此,靠近石頭邊緣的,以及少許力量不足的,便被其他的甲蟲擠下了圓石,而夾著聲聲慘嗚,紛紛地垂入了滾滾沙流之中,迅刻便滅了頂。

生物逃避災難,本是物之常情,但這時更奇怪的是,靠近香氣的一群甲蟲,竟迅速地口尾相接,串成幾大長條,紛紛鼓動雙翅,竟躍然而起。

陸介隻當是它們要襲擊自己,早已罡氣護身,但這些甲蟲根本無視於他,那十多串的甲蟲竟飛向香氣冒出的地方,這些甲蟲去勢雖急,但一近了香氣濃厚之處,便大多又嗡嗡然地垂跌了下來,但它們卻前仆後繼,少數竟成功地堵住了石縫,於是,香氣便不再冒出來了,而光滑的石柱上,卻多添了極不顯目的灰紅色的細條子。

陸介並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竟發覺了天地間人見人羨的至寶,也是江湖中眾口喧騰,而使伏波堡帶來無窮麻煩的龍涎香。

一百多年前,伏波堡老堡主“祝融神君”姚文亙力克八大宗派,借火龍掌的威力而奪得純陽的寶物,而姚門武功又以陽剛取勝,所以自己雖捉摸不透秘圖,也不願龍涎香落到旁人的手中。

這龍涎香被封閉在如此神秘的所在,也難怪千百年來無人可得到了。

但天生萬物,都是生生相克,這些甲蟲是應龍誕香的餘氣而生,但卻最聞不得龍涎香的氣味,因此,才以極端凶猛的手段來防止外人的侵入。

而且那圓石又是處在滾沙海中,這些甲蟲要遷地為良也不能。所以隻能長年廝守於此,代代繁殖不已。

所以在劍尖無意中劃破石壁之後,香氣外溢,也難怪甲蟲茫然走頭無路之感。但其中接近香氣溢出之處的部分甲蟲,竟會采取自殺的手段來挽救同族的厄運,這正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唯一合理的看法是,過濃的香麻痹了它們的神經,而作盲目的犧牲,聳身向香氣發源之處,但卻正合了人們舍己為群的精神,否則,我們隻能歸之於難測的無意了。

黑暗而深遠的石室中,飄浮著陣陣冷風,流動的氣體撞擊到冷硬的石壁上,發出一聲聲森森的回音,使人更有雲深不知處的茫然之感。

當壁上的劍縫被堵塞了之後,香氣便不再溢出來,而圓石上的甲蟲群也恢複了平時的常態。

這時,陸介正一使腕力而騰身直上,當地走神往身邊一瞧,卻又見不到絲毫人蹤,他不禁暗暗納悶,難道方才竟是錯覺不成。

這中空的石柱當然是圓形的,因此,陸介附在柱壁上的視角便很狹窄,並不能看到圓柱的全貌。

正在他暗自詫異的時候,一陣陰風飛過處,在圓柱的反麵,卻飄然地露出一截殘缺不全的僧袍的袖子。

但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那袖子轉眼便又消失在石柱之後了。

陸介暗自運功,恐怕是中了別人的誘敵之計。因此,他不拔動插在壁中的佩劍,以免驚動了那些人,他隻是極迅速地翻轉軀體,左手三指挾著一股勁風,閃閃地噗的一聲,便已插入壁中,而陸介的身體也旁移了六尺許。

於是,他可以窺及石柱的另一麵了。

首先,最引他注意的,是圓滑的石壁上,竟嵌著幾個筆劃如指粗許的劈案大字,那竟是:“少林心法,傳付全真。”

那字的顏色是灰紅色的——竟是由甲蟲的屍體嵌切而成,也就是說,下筆的人已能指穿石壁,而且可以運筆自如,這就陸介來說,仍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陸介望著那八個大字,心中驚震著,以他如此的身手,他幾乎無法想像這個他所推定的天一大師的武學造詣,他回憶著方才拚命以手指插入石柱時所感到的痛苦,這證明石柱的硬度還在一般的岩石之上,而天一大師毫無借足之處地懸在空中,竟能刻劃出八個大字,筆筆透穿石壁,這種功力直讓人生出神的感覺。

陸介麵對著這一代宗師的遺軀呆了半天,這才輕歎了一聲:“即使當年師父他老人家親身赴會,那勝負仍是一個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