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陸介抽出了天一大師的遺著,細細地看了起來,地湊著石柱上那洞兒,因為石柱中有些微的光亮,每當香氣黛得他受不住的時候,他便又下來換口比較清涼的空氣,哪知他因此比枯坐圓石上反而多吸了許多香氣,而無形中發揮了龍涎香的效力。
陸介打開了封皮一看,隻見裏麵是一篇文章,上麵寫道:“夫武學之道,何啻萬端,然排其紛雜,而取其精純,則又隻一氣字耳。蓋氣之為物也,可以取敵於外,克於內,然天造生民。即有其氣,以此先天之氣,而占之以後天之力,則無敵不克,靡事不成矣……”
陸介本是個中會家,讀了怎麼不為之如醉如狂?他愈讀愈為高興。隻因少林是以剛強取勝;而全真卻是清淨之氣,而先天氣功的威力卻是剛重於柔,因此,若隻論先天氣功來說,兩個同等功力的兩派高手,相遇全真便占不到上風了。但若全真的功力高出許多,那麼也可以“柔能克剛”了。
陸介生性嗜武,雖然他由於環境的影響,而恐懼於武學,但隻是一個心中的矛盾,並沒有徹底摧毀了他嗜武的本性。
而現在,本性完全戰勝了。
於是,光陰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陸介的內心完全融合武學之中,在這短暫的時間中,他覺得天地間隻有這本書,師父、畹兒、查汝明,甚至於他本身,都是不存在的虛物啊!
他心中在急烈地催促著他,他的雙眼饑渴地吞噬了書上的每一個字,每一張圖,他的腦中不斷地湧起了股股熱流。
肉體隻是思想的奴隸!它必須接受思想的控製與支配!甚至,肉體會因思想的壓力而破碎。
而此時陸介的思想真是一瀉千裏,突飛猛進!因此,他的肉體在相形之下,變得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他根本不知道時間已馳過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過了東西沒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置身於何地,因為外在的環境,比起內在的生命——“思想”來說,真是可以略而不計的了。
全真與少林雖然在取勁上有柔剛之別,但天下的武學是萬變不離其宗,而以“人”為原則的。況且,兩派的先天氣功又是同屬一個範圍的事物呢?
許多全真派的功訣上不夠分量的地方,陸介拿少林心法一加對照,便了然於胸了,而相反的,少林心法的缺點也可以用全真之長來補救。因此,這兩股天下至高的武學在他的腦海中交融著,攪動著。當它們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的時候,便能組成舉世無雙的武學,但這隻是時間上的問題,因為以陸介悟力之高,是不難達成二者為一爐的地步的。
於是,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十多天,總之,對陸介而言是一段頗為漫長的光陰,長到足夠冷卻下他心中的狂熱,而使他能冷靜地考慮到周遭的環境為止……
陸介早已把這本薄薄的少林心法,反複地看了許多遍,一一熟記在心中。便連上麵的一筆一畫,他都揣摩了半晌,決不輕易放過。
在這段時間中,龍誕香慢慢地蒸發盡了。
這或許是天地間的一個真理,往往準備了千年的東西,而在一夕之間,便會成為廉物了,以一千年來換取一旦,也難怪其效力能達到驚人的地步了。但是,這也是一個可悲的事實,“養兵千日”隻“用在一朝”!
於是,陸介在一場突飛猛進之後,興趣的高xdx潮便隨著進展的滯緩而冷卻下來。他便轉移了目標,而去研究那張龍涎香圖。
他把自己如何進入這石室的前後經過,仔細地想了一遍,然後又一一地和這圖上的記號相對,便發覺了幾個線索。
因為這張圖既稱之為龍誕香藏圖,那麼其目的一定在於指示龍涎香收藏的位置,換言之,圖上的記號中,必定有一個是指示龍誕香的藏處。
但是,除非龍涎香有兩份,或者是分開藏在兩處,那麼圖上關於龍涎香藏處的記號便應該是獨一無二,而且決不重複的。但上述的那兩個例外的可能性很小,因為龍誕香是罕見之物,其量不多,而且也沒有必要須分藏在兩處。而圖上的記號雖多,經過陸介的分析之後,是有大小不等的圓圈五個,箭頭兩個,叉號三個,三角形記號一個,星形記號一個,虛線一條。
虛線必然是代表路徑,可不計。
那麼值得考慮的是右上角大圈子中的三角形,及左下角同心圓中的星字。
隻因陸介的目的是要離開花涎香的藏處,而不是要找到藏處,所以他隻要能確定那個記號是龍涎香的藏處,便不難把圓形與石室中的情形相湊合,而求出脫身之徑了。
因為右下圈子的外線的左下方,有一個向外的箭頭,因此,陸介作了一個大膽的假定,左下的大圈子應該是目下的石室。
他想:要是星宇是代表龍誕香的藏處,那麼兩個小同心圓中較裏麵的一個,便是指中空的圓柱,而較大的一個,便是他坐著的大圓石了。
而整個圓形的左下角的大圈圈便是石室了,那麼,右上角的大圈圈,不妨假設為沉沙穀的圈緣。而圓心的三角形呢?可能是指穀中的孤峰,但其他的記號又是什麼意思呢?陸介迷惑了。
但是,他覺得自己距離答案非常接近了。因此,他感覺到心胸中蘊育著一股異樣的熱力,他激動了!
但是,他必須努力壓製著自己,因為,說到底,他距成功猶有一步呢!
他努力克服住少年人的那股盛氣,而繼續自己的思維。
他想:叉號顯然是代表著進出的通路口,因此可疑的是右上的圈子中的那個箭頭,和那個小圓圈。
他把圖形湊近了眼睛,又研究了半晌,他注意到箭柄是通過三角形的一個頂角的,如果那三角形是穀中的孤峰,那麼這頂點就可能是峰頂。
接著,他記起來,他是在月圓之夜,落入沉沙穀中的,因此,那原先想不通的小圓圈,是不是代表了月亮呢?但如是的話,原先以為是箭柄的那根線,就應該是月光了。因此,右上角大圈圈中符號的解釋是,月圓之夜,月光投在沉沙穀的孤峰上,而箭頭的楔字形記號(……),應該是孤峰投在沙上的影子,於是,在峰頂投影的所在,便是進入龍誕香藏室處的入口,因為上麵有一個又號。
陸介仔細一想,自己果然是落在峰頂的投影之上。他心中不由大喜,因為依照他的假設,一切的記號都能迎刃而解了。
他找著了自己進入的方向,然後繞著石柱轉過去了一百八十度。果然,當他轉到那一麵的時候,便覺得陰風陣陣,比那一麵可要厲害利多,由此可知,在那方向一定有透風之處。
陸介運目朝那邊瞧去,大約是功力有了進步的緣故,竟看出那石壁上有一塊更為深而黑的陰影,想來是個凹入的洞穴之類。
他拿了地圖再一校對,確定了方向之後,便謹慎地又把圖收了起來。因為,這張圖是伏波堡的,陸介並不願意非法地強占它。
他猛地吸了一口真氣,心中默默地謝了天一大師相傳之恩,然後留戀地看了石柱和腳下的大圓石一眼,他不禁對這冷冰冰的石室,感覺到留戀了起來。
人是一種感情動物,感情動物的特點便是“依依不舍”。盡管某些人或某些事,在當時是使你感到不愉快的,但事過境遷之後,你又會無限地懷念它了。
陸介雖然渴望於離開這石室,而回到隔絕在外的塵世,但他仍不免對處身頗久的這石室,有了依依之感。
其實,塵世對陸介而言,並不見得盡是一個太愉快的世界,因為家仇、師仇、何三弟的仇……
但是,人世間對他也有可愛之處,譬如:陸小真、腕兒、青木道長的慈愛……
於是,這位身負天下奇冤,而具有天下奇能的陸介,緩緩地走下了圓石。
噗的一聲,厚厚的棉花鞋輕輕地接觸到了沙麵。
他緩緩地朝著出口走去,陰風帶動了他的衣衫,望之飄飄著仙。
在流沙上行走,要比靜止的沙麵難得多,但陸介目下的功力,卻足足能應付自若了。
他的腳步是輕飄的,但他的心情卻比鉛還沉重。
於是,陸介又緩緩地走向了他曾竭力想避棄的塵世。
陰風更盛了。
而黑暗也在暴漲著。
終於,陸介的身形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香氣無力地飄浮在空中。
於是,這沉沙穀底的石室,又恢複了千年來的老麵目,隻從表麵看來,一切的經過都是虛幻的,天一大師、陸介、埋藏龍涎香的前人,以及其他許多不為世人所知的事,對這古老的石室而言,隻不過是在它那無聲的樂譜上,加上了一兩個小小的修飾符而已。
比起人類整個的曆史來,個體的活動往往可以略而不計,多少人無聲無息地來了,又無聲無息地走了,不留下絲毫的痕跡。
難道,這是人類本質上的悲哀嗎?
不,因為,曆史的本身就是人類所有個體的活動,每一個再渺小的人,對曆史來說,都有著重要的貢獻,因為少了他或多了他,曆史的成分既有了改變,便又不是原來的麵目了。
那麼,你能說,陸介的來去,對於這冷冰冰的石室而言,是一件無意義的事嗎?
月明星稀,鳥雀南飛。
天全教主在黑夜中全速飛奔著,他的臉上仍然蒙著那罪惡的蒙巾,他的速度快得驚人。
十天前,他在沉沙穀旁幹了一樁稱心決意的事,全真教的唯一傳人陸介被他打入了沉沙穀,對他來說,這著實是去了一個心腹大患,因為他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以他的絕頂資質,日夕不斷地苦練了三十年,所學的又全是泥絕天下的奇招異式,是以才能一出江湖便威名大噪,而陸介少說也比他小了十多二十歲,竟然一身武功練得恁地了得,雖說功力方麵要遜上自己幾籌,但是,那無堅不摧先天氣功,實在令人有莫之能禦的感覺。
而如今,一切都安全了。
至於青木道長,那有師父去對付他,總有辦法的!
他想得開心,腳下的速度更加快了,就如一道灰線掠過大地一股,無聲無息中,一躍數丈!
短短一個月內,他用同樣的辦法一連解決了兩個武林青年高手——陸介和何摩,他喃喃道:“姓何的,姓陸的,你們不服的話,來世再找我算賬吧,哼!”
現在,他匆匆地向甘肅趕去,因為他預料中原的武林必在最近會對天全教作一次攻擊,所以他必須要盡快趕回隴南。他心裏暗道:“也好,咱們來一次總了結!”
關外的景色是單調而雄壯的,夜色更顯得深邃而淒涼,月光如白雪一般,令人覺著寒意。
於是,他速度更快了!
正如天全教主所料,中原的武林正在準備著全麵的總進攻。
六盤山,成吉思汗的陵墓前——
石翁仲下聚集著一大片人,他們靜靜地散立在草地上,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黑暗中一個皓首白髯的老翁咳了一聲道:“各位,時將三更,咱們這就行動吧……”
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在下還是覺得由安老前輩分派一下的好,免得咱們各自為戰,影響了力量。”
老人摸了摸胡子,笑了一聲道:“現下各位全是武林名門得意高弟,我安複言何德何能,不過癡長幾歲罷了……”
另一個年輕人道:“在下完全讚同龔百安龔兄的意見,安老前輩是西北武林泰鬥,德高望眾,對天全教又最為清楚,就請安老前輩不必推辭了罷。”
立時大家都齊聲附和,那隴西大豪安複言方始道:“既然承各位瞧得起我老兒,我就有僭了——仲明,你把我那張秘圖拿來……”
安仲明從父親的手提皮袋中掏出一張皮紙來,上麵劃了許多演橫斜斜的黑線,倒像是張地形圖。
安複言把皮紙鋪在地上,這時明月高掛雲外,照在地上,安複言指著紙上圖形道:“天全教雖然分舵遍布江湖,但是其實總舵是設立方羅山的怪岩穴中,前些日子,小兒曾經仔細探查了一番,繪成此圖,或許對今日之事略有所助……”
眾人聽到這裏,都圍了上來,大家心裏都暗道:“到底薑是老的辣,俺們隻知道要拚要幹,確是沒有個定主意,人家安老前輩可早就遣人到賊窩裏探過啦。”
安複言道:“目下據小兒所繪之圖,依老夫愚見,這圖中紅線所勾之三處皆為賊人窩巢出口,而且狡兔三窟,這三處必然相通,咱們力量充足,故可完全采取攻擊,三管齊下,勢必打它個一網而盡……”
他說到這裏,看見眾人都在點首,便接著道:“大家都知道,今夜乃是天全教定期的大會,教中稍為重要一點的人物必都集於總舵,這正是咱們一擊成功的機會,但是也正因如此,天全總舵的力量必然空前強大,咱們必須萬分謹慎……”
他說得有條有理,眾人都點頭稱是,安複言道:“各位如果沒有異議,我想咱們就開始分配三路進攻的陣容……”
眾人一陣沉默,安複言拍髯皺眉想了一會兒,開口道:“第一路人馬,攻右麵的進口,老夫想請金鞭鐵尺孫氏兄弟,‘火文劍’方平方老弟和‘散手書生’龔百安龔老弟擔任,這一處是賊子們尋常主要出入的門戶,必然是好手把守,四位要特別小心……”
他略一歇氣,指著正中的一處道:“當中的一路,由昆侖四劍及老夫負責,至於最左麵一處,則為隱密之一處,此處要不是防守較虛,就是暗卡林立,防禦特強,不論較弱或特強,咱們多派些人總是好的,如果敵弱,則可以最快速度攻入,如果敵強,也可硬戰一場……”
他說到這裏,望了望大家,然後道:“所以,老夫請七兄和虯髯客顏老弟,鐵蛟龍溫老弟,吳飛吳老弟,加上犬子一共五人……”
那襄陽王老七哈哈笑道:“安兄分派的自然是沒有錯的,隻是老朽與這幾位雖然麵熟,卻分不清楚哪位是顏老弟,哪位是吳老弟的,現在咱們要並肩作戰,這個可得先搞清楚呀……”
安複言連忙介紹了一番,他忽然問道:“咦,方才七兄說你們麵熟,你們可曾見過?”
他問這話乃是懷疑襄陽王老七是否和這幾人有過梁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把他們分在一起,大是不妥,他乃是老謀深算之人,是以有此一問。
雁蕩的溫嘉和點蒼的吳飛齊聲道:“俺們在伏波堡中見過麵。”
當年伏波堡老堡主力敗八大宗派,得了“龍涎香”的秘圖,終於有上次伏波堡爭戰之風波,這事安複言如何不知道,他一聽“在伏波堡見過麵”,便知他們之間大概不會有什麼過節的了,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
他從皮袋中拿出一大疊皮紙來,每張上麵都劃好了那同樣的地圖,他把秘圖分給每人一份道:“天全教徒眾中,各香主堂主雖然都是成名好手,但是老實說,咱們也未必放在眼內,說來說去,最棘手的還是令狐真和白三光那左右兩護法,這裏有不少訊號火焰箭。遇有危急,在可能情形下,盡可能通知夥伴。”
安複言分派完畢,問問大家沒有疑問,便道:“好罷,咱們動身!”
於是一行人無聲無息地,迅速無比地離開了成吉思汗陵。
天空雖有明月,但是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烏雲,不時遮蔽住月光,使得大地不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漸漸地,他們進入了方羅山區。
遠遠地,他們就瞧見了那一個個特立奇形的小石峰,那山中有走不完的回狀小道和無數的各形大洞。
很自然的,他們自動地分成了三起,走在最前麵的是金鞭鐵尺孫氏昆仲,他們走到山石上,停下腳來,反身道:“從圖形上看,就在這裏了。”
於是,三路武林精英悄然分開,各尋自己的道路而去了。
這時候,天全教的內部正在集會,左右大護法令狐真和白三光默然站在前麵,下麵坐了三四十個漢子,十幾隻火把立在四角,紅紅的火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顯出無比嚴肅的神色。
忽然,“咚,咚,咚”,傳來三鼓……
令狐真和白三光對望一眼,令狐真大聲道:“三更已過,今夜教主是不會到了,各位散會罷,明日此時再在此室集合!”
眾人轟轟一諾,魚貫走將出去,令狐真斜倚在牆角,一隻手撐在火把架上,斜著眼眼著白三光,白三光的眼中閃爍著不定的光芒,他不時左右張望一下,眼珠在眼眶中左右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