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年輕一代,對於草鞋是越來越陌生了。塑料鞋、膠鞋的優越性,草鞋自然是不能望其項背。然而,從遙遠的古代起,草鞋便與人類的生活十分密切,是很多人--尤其是小民百姓的足底必備之物。唯其如此,在我國漫長的文化史上,留下不少草鞋的足跡,比起所謂雪泥鴻爪、屐痕處處,更使人臨風懷想,情思悠悠。
普通百姓的草鞋,多為稻草、蒲草製成,略為考究一些,則用野麻織成。種類上大體有二:在家中穿的無後跟,類似今日拖鞋,外出穿的有後跟,類似今日夏天穿的塑料涼鞋。前一種又稱靸鞵。現在的北方話中,形容二流子“趿拉著鞋”雲雲,就是說這種人穿鞋連鞋後跟也懶得拔一下,而是用腳後跟隨意把鞋後跟踩下去,一邊走一邊讓鞋發出呱噠的聲音,顯得流氣十足,使人望而生厭。這當然是指“靸拉”的布鞋,而穿無後跟的草鞋,是沒有多大響聲的。
鄉下的農民,差不多人人都會製作草鞋--通稱
打草鞋。一般都是“自產自銷”,自家穿用。但也有少數人在耕作之餘,打些草鞋,拿到集市上賣掉,掙一點零花錢。明清之際著名的紹興作家王思任,曾作《張老行》,描述一位賣草鞋的陳老人:“旰江八歲見陳老,野妻挈漬身輸草。賣履歸來日每斜,短壺小肉時稱好。野妻茹菜坐扊扆,笑談隻許鄰兒知。何曾飽後同一噫,豬首千秋起食誰?”(《文飯小品》卷二)看來,這位陳老打草鞋的技藝一定不錯,故銷售情況良好,日影西斜時歸來,“短壺小肉”,倒也悠遊歲月,不失田家之樂。走筆至此,不禁想起我童時的莊鄰甄老人。雖然其時距辛亥革命已三十多年,但甄老的辮子仍不肯剪掉,隻是稍加改良,盤在頭上。他很窮苦,也就分外節省,從春到秋,每當月亮升起時,便在月光下打草鞋,常常背起幾十雙,到朦朧鎮、高作鎮上去賣。在我看來,他打的草鞋是很漂亮的,後跟還纏上一紅布條,與草鞋的本色--也就是稻草的顏色,黃、紅相間,色彩對比鮮明。但是,他的草鞋,銷售並不很好,那原因,據莊上的大人們說,甄老的草鞋,打的粗糙,穿了容易克腳--也就是弄不好把腳磨出泡來。無怪乎我很少看到甄老的笑臉,更沒有看到他享用過“短壺小肉”,顯
然,他比起明朝的同行陳老人,日子過的不逮遠矣。甄老已謝世多年,今日偶一思及,四十多年前他身背一大堆草鞋,在鄉間小路上踽踽而行的身影,仍在我的眼前清晰地晃動著,撫今追昔,真是恍如隔世了!
就如同今天的皮鞋,雖是常見之物,但因用料不同,甚至在鞋尖嵌上珠寶,便價格昂貴一樣,古代的草鞋,也因用料特別考究,而成了“陽春白雪”,甚至進入“人間天上”的宮廷之內。據史料記載,秦始皇二年,用蒲製鞋,秦二世時,在這種蒲製草鞋前加上鳳首,式樣自然新穎。晉永嘉元年用黃草製鞋,“宮內妃禦皆著”。梁天監中,武帝“易以絲,名解脫履”,至陳、隋間,吳、越風行一時。唐大曆中,及建中元年,先後有人供奉五朵草履子、百合草履子。(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十八)這些特種草鞋,已是草鞋的異化,由田夫野老手中的稻草、蒲草之類的織品而演變成“人間富貴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