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古往今來,最擅長藥名文學的,當推宋人陳亞。他是揚州人,仕至太常少卿,年七十卒。陳亞頗幽默,被時人目為“滑稽之雄”。他寫過一百多首藥名詩,傳頌一時。如“風月前湖近,軒窗半夏涼”,及《贈祈雨僧》:“無雨若還過半夏,和師曬作葫蘆羓”之類,皆膾炙人口。陳亞還另作藥名《生查子·閨情》三首,深沉婉約。其一:“相思意已深,白紙書難足。字字苦參商,故要檳郎讀。分明記得約當歸,遠至櫻桃熟。何事菊花時?猶未回鄉曲。”其二:“小院雨餘涼,石竹生風砌。羅扇盡從容,半下紗廚睡,起來閑坐北亭中,滴盡真珠淚。為念婿辛勤,去折蟾宮桂。”其三:“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斷。擬續斷朱,待這冤家看。”顯然,這三首“生查子”都稱得上是絕妙好詞。陳亞夫子曾自道:“藥名用於詩,無所不可,而斡運曲折,使各中理,在人之智思耳。”(宋·吳處厚《青箱雜記》卷一)這可以說是他對寫藥名詩的經驗總結。
明代流行的藥名民歌,不僅深得藥名詩的此中三味,且因其桑間濮上之風,而更通俗、形象,流傳的範圍也就更加廣泛。現聊舉三首,以見一斑。其一:“紅娘子,歎一聲,受盡了檳郎的氣。你有遠誌,做了隨風子,不想當歸是何時?續斷再得甜如蜜,金銀花都費盡了,相思病沒藥醫。待他有日的茴薌也,我就把玄胡索兒縛住了你。”其二:“想人生最是離別恨,隻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黃連心苦苦裏為伊擔悶。白芷兒寫不盡離情字,囑咐使君子切莫作負恩人。你果是半夏的當歸也,我情願對著天南星徹夜的等。”其三:“你說我負了心,無憑枳實,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願對威靈仙發下盟誓。細辛將奴想,厚樸你自知。莫把我情書也,當作破故紙。”(明·馮夢龍《掛枝兒》“想部”三卷)馮夢龍評價這三首民歌“頗稱能品”,當然是再恰當不過了。
今人精於此道者日稀。前年《上海中醫藥報》曾刊出安徽潛山縣汪濟老先生的《致在台友人》書,內含六十餘味中藥名,謂:“白術兄:……今日當歸也,家鄉常山,乃祖居熟地……昔日沙苑滑石之上,現已建起淩霄重樓,早已不用破故紙當窗防風了,而是門前掛金鳳,懸紫珠,誰不一見喜?……令堂澤蘭嬸雖年邁而首烏,猶千年健之鬆針也。唯時念海外千金子,常盼全家合歡時……弟杜仲頓首。”通篇幽默風趣,堪稱佳作。不過,環顧文化界,精通中藥名者日少,能做古詩詞者也屈指可數,我擔心上述中藥名的文學作品,恐怕會漸成絕響。
思之不禁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