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坑廁與文化雜談(3)(1 / 1)

對於都市來說,人口密度大,廁所的有無、好壞,關係著市民的健康,同時,也維係著觀瞻;從這個意義上說,廁所實在是都市文明的重要窗口。從曆史上看,明清時的都城北京,廁所極少,幾乎是滿街狼藉,臭氣逼人。明人謝肇淛的《五雜俎》卷三謂:“今大江以北,人家不複作廁矣……京師則停溝中,俟春雨後發之,暴日中,其穢氣不可近,人暴觸之輒病。”在該書的卷二,謝氏更直接指出:“京師住宅既逼窄無餘地,市上又多糞穢……故虐痢瘟疫相仍不絕。”明末作家王思任,曾寫《坑廁賦》,副標題是“雖廁亦屋,雖廁亦清,惟越所有”。在感歎之餘,描寫京城無廁之苦道:

愁京邸街巷作溷,每睞爽而攬衣。不難隨地宴享,極苦無處起居。光訪優穆,或內逼而不可待,裨諶謀野,又路遠莫致之……“(《文飯小品》卷一)真是惟妙惟肖。明代的幽默大師陳鐸,常居京師,編過一本滑稽月令,在二月下,極盡嘲諷京城太髒之能事:“是月也,壁虱出溝中,臭氣上騰,妓靴化為鞋。”(顧起元《客座贅語》卷三)讀來真讓人忍俊不禁。清代的北京,在這方麵,雖略有改進,但仍然問題嚴重,嘉慶時闕名的《燕京雜記》,曾寫道:“京師溷藩,入者必酬以一錢,故道中人率便溺,婦女輩複傾溺器於當衢……以故重汙疊穢,觸處皆聞。”“便溺於通衢者,即婦女過之,了無怍容,煞是怪事。”如此肮髒,與堂堂京城的身份,是太不相稱了!名城開封的髒、亂,也相當出名,而江南的紹興、鎮江、吳淞等城、鎮的廁所,則比較幹淨。

坑廁既然與人類的社會生活,關係密切,也就必然會影響到政治、經濟、文化。漢代呂後殘酷迫害戚夫人,將她去眼,耳,飲以藥,砍掉手足,“使居廁中,命曰人彘”的故事,是盡人皆知的。而趙襄子如廁執豫讓、漢高祖劉邦在鴻門宴上如廁召樊噲等史實,

更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掌故。參加過辛亥革命的李六如老先生,在所著《六十年變遷》中,曾記述北伐軍將領在軍行途中,每天早晨在上馬桶時,順便討論軍政大計,被譽為“馬桶會議”,成了北伐史上的佳話。北宋的大文豪歐陽修曾對人說過:“餘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馬上、枕上、廁上也。”(《歸田錄》卷二)顯然,歐陽公晨起如廁際,即文章構思時也。坑廁還是某些文士即興創作的場所,清初文學家王士禎撰《池北偶談》卷十五載:“世傳夏忠靖公奉使江南,與給事張某共事,一日張登廁,公戲之曰:‘解衣脫冕而行,給事給事。’(急、給音同)張應聲曰:‘棄甲曳兵而走,尚書尚書。’(書、輸音同)”應當說,這副對聯是對的很巧妙的。這則故事與宋人《墨莊漫錄》張燾、趙九齡等的戲對,徊相似,存而不論可也。二十多年前,筆者在上海有幸與前年冬天謝世的唐詩專家馬茂元教授,成了牛棚同寅,一起勞改,挖防空洞。某日休息時,他告訴我:昔有二文人登廁時,論唐詩,以口占五言形容唐初、盛唐、晚唐詩之風格,詩需以如廁起興、比賦。結果一人曰:“大風吹屁股,冷氣逼肛門”,以此描摹初唐詩的博大,雄渾;另一人則曰:盛唐詩風深沉,恰似“板直尿流急,坑深屎到遲”。而形容晚唐詩風的兩句,茂元先生忘了,真是可惜。更遺憾的是,當時我沒有問馬先生這則掌故的出處,現在山陽聞笛,是欲問不能了,為之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