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三姐已逝,六姐老矣,真是“回首家山似夢中”了!說來慚愧,不才兒時頗淘氣,以至六歲那年,竟淘到失足跌入糞坑,幾乎滅頂;幸虧小夥伴蔣寶佐及時報警,家嫂聞訊趕來救起,才未小命嗚呼。但老太太們見狀,無不大驚失色,認為一定是遭到廁中某凶神暗算,從而斷定我肯定活不過三年;又有好心人建議家母速用刷馬把--此俗名也,即刷馬桶的竹帚,蓋與“文革”中風行天下的“鐵掃帚”同宗--在我頭頂猛擊三下,庶幾尚有活過三年之一線希望。“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深愛我,便立即照辦了。現在想來,在鄉民心目中,在廁內並非紫姑一神專政,還另有惡煞在;但我至今仍大惑不解,為什麼要在我頭上猛擊三下?莫非追究大腦指揮失靈,才導致跌入糞坑,故需炮打司令部乎?但此舉又與嚴懲暗算我的凶神有何關係呢?籲,不可知也。
最奇妙的是,據清中葉江南文人王有光的《吳下諺聯》卷三載,坑廁前竟有土地神守護著,但並非防備登廁者不小心跌入廁中,像我當年那樣的掙紮中對糟粕生吞活剝,狼狽透頂。而是將人們所食諸味,排泄於廁坑者“一一登記入冊”,備陰曹地府在有關人士大限期滿後,調冊查對。真是不可思議!評價這位廁邊土地神的行徑,也許借用北京的一句俗話,是再恰當不過了:吃飽了撐的!
作者按本文是根據刊於台灣《自由時報》1990年8月3日副刊的拙作《坑廁文化古今談》擴充、修改寫成的,發表於《讀書》1991年第1期。拙作發表後,收到多封讀者來信,我曾對《讀書》的責任編輯才女趙麗雅戲曰:“一篇掩鼻稿,招來登廁人。”其中電影出版社郝一匡先生的來信,指出馬茂元先生所說的登廁詩,形容初唐詩風為“攬衣登高原,四顧心徘徊”;盛唐為“大風吹屁股,冷氣入膀胱”;晚唐為“板窄尿流急,坑深糞落遲”。心中疑團,頓然冰釋。書此致謝。還值得一提的是《讀書》1992年第8期刊出流寓東瀛的學者李
長聲先生的《廁所考現學》,文中抬愛拙作是“廣博的濃縮,貫通的聚焦”,固然不敢當也,但從李先生的大作中,我得以了解日本廁所的情形,並托日本獨協大學的齋藤博教授購得《廁所考現學》一書,讀來大開眼界。這也是應當感謝李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