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這個時候,情況又發生了一些變化:張杉杉寫條給我,約我晚上見麵。
陳小明不理我,我也不理他,然後我有一些無聊——不是一些,我渾身上下鋪天蓋地地無聊。可能是青春期的病態。
於是我決定去和張杉杉約會。
她選的地方是家蠻貴的餐廳門口,又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我想我得請她吃飯——看見她漂亮的眼睛老往玻璃門裏望,我也不好意思換地方。
還好,在學生裏麵我是挺有錢的。
張杉杉很歡喜。小心翼翼地點了好些頗昂貴的甜食——女人靠零食為生,一點也不錯。
我默不作聲,隻是近距離地看著她。
她是很漂亮的雌性生物。果然如此。
她喜悅地跟我講東講西,但題材是更加無聊。比陳小明的還無聊。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陳小明的沒有邏輯,也不在意她說的內容。
吃完飯出來,張杉杉跟著我到處亂走。
電影院在演莫名其妙的電影。我想了想,我與張杉杉在約會,我們應該按照約會的規矩來,比如說去看電影什麼的。
然而,坐在電影院裏,我什麼也沒有看進去——張杉杉的手悄悄地絞上了我的手臂。她的皮膚很滑,有些癢癢的感覺。我有些發毛,但不好意思推開。
我覺得這種有包廂的小電影廳真是有誘惑味道的地方,因為電影沒演到幾分鍾,周圍的座椅裏傳來的全是親吻的聲音了——我的頭有一些昏沉。
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張杉杉——就在轉頭刹那,她的手臂纏上了我的脖子,很直接地吻上來。
我愣愣地被她吻到。
有些濕乎乎的感覺,她的嘴裏還有一些剛才吃的零食的甜味,我無法判斷她本來的味道是什麼。
出了電影院,還有沒有醒過來的感覺,忍不住大歎,原來人家比我知道得多。
我們默不作聲地在街頭走著。
為了打破這奇怪的沉默,張杉杉開始說話。
都是些無意義的對話,比如說:小安不知道吧,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歡你呢。
我答:是嗎?
她有些失望,又說:其實小安你是很有魅力的呀。
我答:哦。
她隻好又說:小安,陳小明說你喜歡我,不是開玩笑的吧?
我答:大概吧。
她對我的回答始料不及,呆了半晌又說:陳小明真蠢。
我感覺到有些別扭——我是說我承認陳小明挺蠢的,但不喜歡別人這樣說他。
她又說:對啦,小安,你不知道吧——原來陳小明給我寫過條說他喜歡我的喲——他很蠢對吧,一點也沒有自知之明。
我停下腳步,靜靜看著張杉杉。
然後說:我覺得你比較蠢——一點自知之明也沒有。
她愣住了。
我不知道她到底哭了沒有,因為我根本就沒看她,轉身回家了。
陳小明的確很蠢。他居然自以為把心愛的女人讓給了兄弟。
那種垃圾女人。不值得我們爭。
我才蠢,我自負聰明,卻從來沒有注意到陳小明的心情。
第二天進教室時,我馬上感覺到異樣——女生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男生的眼光則多少都有些敵意,沒有人說話——一個初中二年級的荷爾蒙過剩的班級在下課時間居然沒有聲音,全中國可能也沒有這樣的場景了吧?
我一聲不吭地坐下,我平常就不太與人講話,也就更不會因為平白無故的寂靜多與人搭腔。
但人家可未必象我這樣獨善其身。
我坐下後,教室裏迅速又沸騰起來,女生們圍著張杉杉,一邊笑一邊朝我看。當我確實清楚地聽到張杉杉大聲故意地說:某個木頭太可笑了,居然與一個白癡是朋友,他肯定是被傳染到了才什麼都笨笨的吧?
我重新站起來,朝張杉杉走過去,那些女人一下子閃開一條路來。
張杉杉臉色微變,問:你想幹什麼?你還想怎麼樣?你昨天強行親我的!
我驚訝於那麼小不丁點的女人說謊的才能——不過,我才不在乎,我可不是為了戳穿她的謊話才費力走這麼遠的路的——
啪!我的右掌擊打在她粉嫩小臉上的清脆聲音,讓教室裏突然陷入死寂。
張杉杉對突出其來的掌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隻是原本傲慢的臉突然融化成了無法形容的混濁形狀,好象垮掉了一樣。
我滿意地轉過頭往座位上走——但一下子眼前就迸出若幹星星——如果有個混蛋在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朝你麵門正中一拳,結果就是這樣的——
我晃了一下,差點倒下去。陳小明滿臉通紅地站在我麵前,大聲嚷嚷:你這混蛋,怎麼可以打女生?
我可沒他媽的義務不能打惡毒的女生。我可沒他媽的見鬼的紳士風度。
我惡狠狠地瞪著他。
他呆了半晌,拔腿往外跑。
到放學時,他都沒有回來。書包還扔在桌上。
第二天他也沒來。
第三天他也沒來。
我苦思良久。決定把書包帶給這混蛋,順便揍他一頓以泄我心頭之恨。
也許,我隻是說也許,我隻是想聽人說說我不討厭的話。
陳小明家沒人。
街口的牛肉粉攤也沒有擺。我遲疑地站在路邊發愣。
我就是這麼沒有生活才能的人,連找人問問都不會。
還好旁邊小攤的阿姨認識我,問:你是小明的同學吧?
啊,是啊。
她說:小明的媽媽住院了,這段時間都沒有來。
我愣了一下。
問了是哪家醫院後,我便直接去醫院了——陳媽媽對我很好,雖然她的手藝真不好。
然而,到了醫院去撲了個空。醫生說,她已經回家了。
那就說明沒事了。
我抱著花,提著陳小明的書包,想了半天,又決定去他家。——奔波了半晚上,我有些累,但回家去聽我父母大人砸杯子碟子的可喜聲音也並不見得是聰明行為。
陳小明與他媽媽果然在家。
我把花遞給陳媽媽,她很高興,胖胖的蒼白的臉上露出喜悅的光芒。
我把書包遞給陳小明,他一聲不吭地接過。我很不高興,我可是跑了這麼久找他的。
然後我向陳媽媽告別。陳小明悶悶地送我出來。我們都不說話。
我怒火忍不住有些上升,努力克製,極不高興地說:我走了——老師說,你明天再不來上課就請家長。
他愣了一下,我轉過身就走。
但又轉回頭來——因為我聽見他在哭。
他那張遲鈍的大臉上有很不協調的淚水。
我靜靜地聽著他抽抽噎噎地說:明天我就不上學了——我媽媽生病了,家裏沒有錢看病,我要去工作掙錢救她。
我問:要多少錢?
他呆了一下,說:五萬塊。
然後又接著哭。
我離開了。
回家時如我所料,我父母正在驚天動地地吵架,那種氣勢真是驚心動魄。
我坐在沙發上呆呆看了半天,他們才好象突然發現我的存在一樣,露出尷尬的笑容,說:小安,你回來啦?吃過晚飯沒?
我點點頭,走進自己的房間,進房間時,我轉過頭來問:爸爸,可不可以借我點錢?我會還的。
他吃了一驚,問:借多少?借來做什麼?
我答:五萬,不做什麼。
他更加尷尬地笑起來:小孩子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猶豫半天,不知道該不該講,但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開口說了:我一個同學的媽媽生病了,沒錢,要五萬塊手術費。
我爸爸的臉上寫滿愕然。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一開始就知道的。五萬塊錢不算很離譜,我家裏肯定有。但要一個大人拿這麼一筆錢來救一個根本沒有關係的人,是不可能的。
我很白癡。
但陳小明更白癡。他就算退學去工作,等他掙到五萬塊時,他媽媽肯定已經死了。
除非他去搶銀行。
想到搶銀行,我心裏忽然冒上古怪的念頭。
我第二天去看陳小明。他在擺攤子。
他連客人都不會招呼,明顯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一天掙個幾十塊,還要交這費那費,沒有二三十年根本存不下五萬。
我默默坐一旁看他煮粉。
他笨手笨腳,笨得今人感歎。
天黑了,沒有什麼生意,該收攤了。我幫他把東西裝上手推車往家走。
走著走著,他就開始哭。
多愁善感的愛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