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許北京時期的通信,應該以四月為界,在1925年4月10日許廣平給魯迅的信中,她首先在稱謂上做出了突破,原來“那個學生、小學生、你的學生”許廣平,變成了俏皮可愛的“小鬼許廣平”(此後魯迅也幫她起過多個外號),這一下把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不少。緊接著,她第一次去魯迅家中拜訪,在16號的信中,她開頭便是一句:“‘尊府’居然探檢過了!”此處,我們可以感覺到許廣平的努力,她是在用一種近乎頑皮的書寫,逐漸引導魯迅放下教授的身份,走進原應平等的情感世界裏去。
在《兩地書》中,原信有幾封是被刪除了的,其中就包括1925年6月農曆端午節時,魯迅請許廣平和另外一位女生吃飯之後許廣平給魯迅寫的信。還包括魯迅給許廣平回信的前半封。這部分信,是編書的時候被刪除的(魯迅那一天可能因為高興而喝多了,導致一位女士逃走,許廣平可能第二天寫信來賠罪)。
一刪除,便引起了世人的興趣,就跟現在電影中刪除的膠片,總能引起部分人的好奇一樣--那其中一定藏著驚天的秘密吧。於是,看過原信的人便揣測說,魯迅和許廣平就是在這個時候定的情,理由可能是因為魯迅那突然的緊張。
其實不必。生生給流動的情感加上一個固定的樁子,指令說,這裏是定情處,未免有點刻舟求劍。同時,這也有點把感情這東西量化了。情感本虛無,沉浸在感情的世界裏,本來就是惝恍迷離,不知所往的,何時定情,主人公都未必說得清(隻要不是山呼我愛你),充其量也隻能說,這是他們相處過程中的一件大事。
1926年6月,許廣平從女師大畢業,8月26日,魯許二人同車離開北京,抵達上海後,兩人分別,魯迅去了廈門,許廣平去了廣州。從1926年9月到1927年1月,魯許二人通信不斷。
此時的魯許二人,在彼此心裏,都已經有了很高的位置,此次兩地的分離,在某種意義上,反倒加深了魯許感情的進程,它像是卡布奇諾裏麵的一塊方糖。
在魯迅和許廣平戀愛過程中,魯迅這方麵,始終是艱澀的,對於戀愛,他心懷憂慮。正如他自己所說:“異性,我是愛的,但我一向不敢,因為我自己明白各種缺點,深怕辱沒了對手!”
魯迅的戀愛觀是標準的一切從實際出發,光這一點,就值得我們學習。戀愛的指向是婚姻,可戀愛和婚姻之間,卻又並不是一個順接關係,戀愛不講實際,婚姻則多少要講求實際,戀愛的浪漫與婚姻的現實,對接起來,難免會有痛苦。魯迅說他明白自己的各種缺點,這是多麼可貴的自知之明。年紀大、身體差,更大的阻礙是他已經有了一段名義上的婚姻,雖然他有他不凡的地位,他有他的經濟保障,但是他依舊為戀愛的對方著想--他可能不能給她名分,他怕辱沒了她。
離開北京的家,抵達廈門,在生活條件相對較差,派係鬥爭依舊嚴酷的廈門大學國學院,魯迅無疑是寂寞的。這中間的苦悶,向誰訴說?惟許廣平而已。在廈門的日子,魯迅於情感上,更加依賴許廣平,許廣平也以魯迅為自己的心靈安慰。
乍分離,相思無解。在船上,他們就開始給對方寫信。許廣平乘的船路過廈門,她還要格外望一望廈門在哪裏,順便打聽從廣州到廈門的路怎麼走,並開始使用新的署名H.M.(害馬之意)。
在“廈門--廣州”通信裏,除兩人大量談聊的工作情況外,總會有些十分有趣的微小的部分,使人眼前一亮。魯迅身體不好,許廣平很擔心,在信中,魯迅時不時便會向廣州方麵,彙報一下自己的飲食狀況:不喝酒了他要提一下,飯吃一大碗(方底的碗,等於尖底的兩碗)他也提,停止吃青椒改吃胡椒、吃牛肉罐頭不吃火腿、吃點心和香蕉不吃肉鬆、吃了從未吃過的南方水果楊桃、見了卻不敢吃的桂花蟬和龍虱……巨細無遺,他都向許廣平說明。許廣平則教魯迅用濕石膏粉在食物周圍劃圓圈來抵禦螞蟻,並奉勸他自愛少喝酒,細心解釋楊桃為何,桂花蟬、龍虱為何。這樣的交流,似乎已經露出了夫妻的神氣。許廣平女士,儼然有了魯迅後勤部長的樣子。魯迅在生活上,也開始漸漸遵守許廣平的指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