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許廣平:紙麵以下的情愛密碼(3)(1 / 1)

在信中,魯迅兩次提到“女生”。第一次,是在剛去廈門任教時,有人來選課,魯迅在信中寫道:“來聽我講義的學生,一共有二十三人(內女生二人)。”特地加一個括號注明“女生二人”,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引發小小的醋意。但很快,魯迅便做出了解釋:“聽課的學生倒多起來了,大概有許多是別科的。女生共五人。我決定目不斜視,直到離開了廈門。”這樣的解釋,多少有點表衷心的意思,淳樸得可愛。

魯迅時常關心許廣平的經濟情況。在1926年10月12日和10月15日,他兩次在信中寫道:“我看你的職務太煩劇了,薪水又這麼不可靠,衣服又須如此變化,你夠用麼……你收入這樣少,夠用麼?我希望你通知我。”口氣溫柔體貼。兩性交往,經濟很重要,男方給女方提供經濟保障,這在女性已基本獨立的當代,也被許多人認作理所當然,可一旦男方主動提出,就有一種溫柔的情意在裏麵。蘇青不是說過,“我環顧四周,家裏的一顆釘都是我掙來的,有什麼意思呢?”魯迅想給許廣平保護,讓人很感動。

許廣平得了一金星石,她幫魯迅刻了個印章寄過去,魯迅特地要從上海郵購印泥,許廣平便說:“傻子!一個新印章,何必特地向上海買印泥去呢,真是多事。”一聲“傻子”,透露出了許廣平和魯迅感情的發展狀況,此後,許廣平還不時溫柔地下達“命令”:命令魯迅以後不準將信“半夜放在郵筒中”……魯迅先生,是沉浸在許廣平女士營造的溫柔港裏了。愛情的花,已釀出甜蜜。

在感情的世界裏,魯迅不再隻是一個嚴肅的老師,許廣平也不再隻是一個俏皮好學的學生,他給了她溫暖,她回報他,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在與魯迅的愛戀中,沒有她的篤定與堅強,在流言四起的環境裏,沒有她的堅毅,魯迅或許就喊不出那句讓人聽了心醉又心碎的“我可以愛”。

許廣平寫下的愛的宣言,又是多麼令人鼓舞:“它--風子--既然承認我戰勝了!甘於做我的俘虜了:即使風子有它自己的偉大,有它自己的地位,藐小的我既然蒙它殷殷握手,不自量也罷!不相當也罷!同類也罷!異類也罷!合法也罷!不合法也罷!這都於我們不相幹,於你們無關係,總之,風子是我的愛!”

然而在去廣州與許廣平團聚之前,魯迅還是有遲疑的。從1926年10月起,他就在信中反複解釋自己不去廣州的原因,並說明下半年會去。許廣平則始終是商量的口吻,給他足夠的時間做決定,戀愛講求自願,這是許廣平的聰明。魯迅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作為一個大學教授,他邁出這一步很不容易,內心的牢籠,需要堅持不懈地努力,才能破除。

可就在此時,高長虹開始在《狂飆》上攻擊魯迅。在1926年11月7日的信中,他們剛為“赴粵之論”做了個了結,緊跟著在15號給許廣平的信中,魯迅就提到長虹攻擊自己一事。言語間,我們可以感覺到他的憤怒。寫完此事,魯迅再次提起去廣州之不合的幾點,其中最後一點是:“我的一個朋友或者將往汕頭,則我雖至廣州,又與在廈門何異”--這裏的“朋友”,是指許廣平(許廣平曾提到要去汕頭)。高長虹因許廣平之故與魯迅鬧翻(至少魯迅認為這是個原因),以及許廣平的要離開廣州,都給了魯迅刺激,敦促他早點下決斷。接下來,許廣平給魯迅做了背心,幫他刻製了印有魯迅名字的金星石,溫暖的愛情最終戰勝了荊棘,抵達了幸福的新天地。

1927年1月18日,魯迅終於到了廣州,任中山大學文學係主任兼教務長,許廣平被聘為他的助教。沒過多久,魯迅便因不滿意中山大學的人事雇用問題而辭職,時年9月,魯迅和許廣平一同啟程去往上海,並於10月8日,住進虹口景雲裏23號,正式開始同居生活。

魯迅和許廣平是同居。麵對偉大的愛情,我們沒必要為賢者諱,即使在魯迅去世後,許廣平女士也沒有避諱這一點,他們的“為了愛而同居”,有著特定的時代原因,魯迅的不離婚,恰恰顯示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責任心和良心--按照當今方法,沒有感情大可以離婚,充其量隻需按月交付撫養費即可,幹脆利落--可那個時代不同,魯迅的壓力大,朱安的壓力又何嚐不大,舊式婦女本就可憐可歎,離了婚的舊式婦女,又將會有何等的不堪。

魯迅的保全朱安,許廣平的胸懷寬廣,令人敬佩,他們甚至是開創了一種新的兩性相處模式:既堅守愛情,也尊重婚姻。他們以一種前驅的姿態,矗立在二十世紀的婚戀舞台上,這種探索,對於當代兩性的相處,都可謂頗具啟發意義。

當然,這啟發不是說鼓勵這種三人婚戀的模式(婚外戀還需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啟發是說,當我們在麵對愛情的時候,同時也應該時刻不忘責任。“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寫得一手好文章的魯迅,以瘦弱的肩膀,在愛情的天地裏,承擔起了道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