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家務,固然是當時女子婚後重大的責任,可是廬隱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未來如此了結。婚姻是圍城,在外麵的拚死衝進去,身處其中,又覺得意趣平平,不過如是。
那麼路在何方?在小說《勝利以後》裏,廬隱給出了自己的思考:瓊芳和平智取得了婚姻的勝利,但婚後,瓊芳卻陷入了無邊的枯寂中,勝利以後的苦惱,無處訴說。這時好友,沁芝來信,瓊芳發現舊時大學閨蜜,幾乎都陷在婚戀的苦惱中。沁芝、肖玉、宗、冷岫,每個人都在新的家庭中消磨了誌氣,隻有獨身的文琪,擔任著一所女子小學的校長,過著積極而忙碌的生活--文琪遂成為整篇小說的唯一亮色,回到獨身主義,這仿佛是廬隱指出的女性未來的光明路,可這條路真的走的通嗎?廬隱自己也不敢篤定,她終於隻發出了“做人隻是無聊”的感慨。
為人妻,為人母,仍不時地徘徊歧路,悄問何處是歸程。這是廬隱勇敢的探索,隻可惜,還未待她給出答案,郭夢良便因病去世。
1925年11月,廬隱帶著孩子護送郭的靈柩回福州老家,就此和婆母及郭的前妻生活在一起。婆媳矛盾自古有之,丈夫這個“雙麵膠”的去世,使得婆媳之間的相處,更為困難。廬隱,郭母,再加上一個郭前妻,三個女一台戲,以前是遙遙相對,天大的矛盾,不抵在眼前,但凡大麵場過得去,終究好說好說,可如今郭君已死,廬隱扶靈歸鄉,婆母前妻難免會暗暗責怪廬隱不會照顧丈夫,三人關係,微妙之極,如此這般日夜相處,怎不尷尬?個中怨怒,仿似黑道糾葛,無法向外人道。
1926年夏,熬了大半年的廬隱,終至爆發,決心離開福州,北去上海,在大夏大學擔任女生輔導員。可沒多久,愛換工作的廬隱,又覺厭倦,便又回到北京,擔任平民教育促進會的文字編輯,幹了一年,她覺得這工作太機械,便辭了職。
後幾經輾轉,廬隱終又回到女師大附中任教,和好友石評梅相伴,喝酒、吸煙、同病相憐。
從家庭的困擾中解脫出來,去社會上做事,廬隱的這段實踐,恐怕隻能是增添了她的苦悶與惆悵,當初改造社會的宏願,碰到病痛滿身的中國,到底打了許多折扣。
婚姻失敗,奉獻社會又感失望,前途漫漫,廬隱不能不苦悶萬分。這苦悶,不僅是愛的苦悶,更是生的苦悶。人生太短,可有時候又覺太長。精神上無所依憑的廬隱,就這樣度過了生命中一個短暫的放浪形骸的時期。
直到清華學生李唯建出現。
李唯建時為清華西洋文學係學生,比廬隱小八歲。愛情太講時機,早一點遇見,廬隱不可能接受弟弟一般的李,晚一點遇見,廬隱又可能全然心灰意冷,對愛情死了心。
石評梅的去世,給廬隱很大打擊,李唯建在這時節出現,對於廬隱,的確是極大安慰。
一部《雲鷗情書集》,悱惻纏綿,癡狂程度不輸給《愛眉小劄》。通觀情書,李唯建的大膽和熱烈,令人咂舌,廬隱終成了他生命中“戴著永遠不凋謝的玫瑰愛冠的天使”,這樣熱情的呼喊,廬隱縱然鐵石心腸,到後期,也逐漸露出柔情,對愛情恢複信心,稱李唯建為“我生命的寄托者”。
廬李之戀,再次轟動京師。1931年,廬隱辭去師大附中教職,和小愛人一起去日本度蜜月,後因經濟不支,回到祖國,在杭州西湖住下,直到1931年遷往上海。
長期奔波尋找愛的真諦、生之自由的廬隱,在第二次婚姻之後,終於走入了人生的承平時期。可平凡幸福的生活,到底需要極大的努力來支撐。上海時期的廬隱,為生活奔波著,女作家、女教員、家庭主婦,廬隱日日轉換在這三個角色之間,成為家庭生活的一堵承重牆。當初懷有的“勝利以後”的苦惱,廬隱隻能用“內外兼修”來解除。累不累?當然累,可除此之外,她還能怎麼辦呢?生命是樂不抵苦,能心甘情願,苦中作樂,大概也算幸福。
廬隱一生追求戀愛自由,人生自由,可在兩性生活這道檻麵前,她到底獲得了多大的自由?不好說。
1934年5月13日上午11點20分,廬隱因難產去世,這樣的收梢,仿佛一絲苦笑--意外歸去,本隻能怨命,可這運數,到底是因為男性的參與,才造成的。
一生求自由的廬隱,到底沒逃過,女人那特有的苦楚。